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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93节

  话里有话,梁道玄心想幸好人都差遣出去,眼下堂内唯有两个人,这里堆满了孩子用的物件,从小布偶到七巧板,玩腻了的风筝挂在墙上,双陆棋子安安静静守卫棋盘,梁道玄的两个孩子入宫见表哥,大多在此处休憩,如此轻松畅意氛围的居室,梁道玄觉得自己要谈的事情简直对此地的快乐是一种亵渎。
  但是来都来了。
  “徐大人是梅相的门生,愿意出言相告,已是不易,我与太后并非不能识情之人,这里头的难处,我们都能体谅,但是说出来就已是极大的不易了,今日既然坐下在这里,便是徐大人乐意于我交谈,我也就不管不顾,说些平常不便说的话了,还请大人见谅。”
  果然此番话一出,徐照白的笑意终于浓了一些,他虽已过知天命之年多矣,但精神依旧矍铄,兼之样貌清逸,不似一般臃肿老者的萎靡,这样一笑,反倒神采飞扬。
  “我也许久没有像峨州御史行差那次一样与梁国舅倾心而谈了,这次确实该咱们坐下好好说说过心的话。”
  第116章 凡圣不二(一)
  梁道玄很难形容徐照白是个怎样的人。
  尽管在自认为和他人评价中, 梁道玄都是一个洞悉人性者,可当他面对徐照白,他所看到的,仿佛只是一团迷雾, 只是有那么一个瞬间, 犹如昙花盛开, 这个神鬼莫测的人才会熹微展露短暂的情绪。
  比如此时此刻,在这句话后,徐照白的神采之飞扬, 前所未有。
  “如此说来,倒是我晚至缺性。”梁道玄擅长和任何人沟通交流,但面对徐照白,他也不敢过分自满, 语气虽然自然犹如故旧相叙, 可心中警鸣大作, “徐大人, 我心中一直有个疑影,除了您,没人能替我解答。敢问徐大人是如何知晓沈玉良的身世?”
  徐照白低头一笑,慢条斯理饮茶入口, 才抬头道:“做了这些年官,这点耳目都没有,岂不如瞎似聋?不过沈玉良的身世,倒不是什么秘密, 朝中许多人都知晓,洛王殿下也并非不知情,然而大多敬重沈公公多年伴驾的忠勤笃肃, 不愿要沈公公为难。终究是自家过往,谁家没有一些难言之隐呢?”
  原来就自己和妹妹不清楚?梁道玄抓住话内的玄机,忽然意识到,或许从沈宜开始成为妹妹的心腹与内侍省大太监起,梅砚山就开始留意这些个人的阴私过往家世溯源,洛王姜熙未必没有打听过。
  梁道玄很想说,我家就没有,我那个死了的混蛋爹人尽皆知,根本不算难言之隐,简直是茶余饭后的最佳谈资。可他换了个说法,由此借切,幽幽叹息:“我是吃过父亲不慈的亏,这样说恐有不孝,可与沈大人我也不是头日相识,再隐瞒又能藏到哪去?提及这个只不过是想说,沈公公的苦楚,我多少了解些。不过他也是至情至孝之人,不像我脱离苦海,如今情形,对他来说亦是苦海啊……”
  如果只是想虚以为蛇,那大可顺着自己的话夸赞沈宜孝德仁义,但要是徐照白有心往深处谈谈,那不破不立,装模作样也是种试探。
  他的试探果然起了作用。
  “梁国舅,既然今日坐在这里,你我何必百般来回不言一字呢?沈公公这番究竟是悲从中来还是焉知非福,你我心中都是清楚的。他的父亲和弟弟……死了比活着有用多了。你是连中三元的学富五车之人,必然熟读《左传》,其中《宣公二年》说‘晋灵公不君’指责其在其位不为其政,暴虐无道,后被杀,赵盾受累有嫌,而孔子却说他是‘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越竟乃免’要是跑了就能保全一世英名,可见即便圣人眼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父在上,也当有所担当之责,无责,遭厄亦难辞其咎。”
  徐照白不愧是威宗钦点的状元,引经据典延伸示意,要么少说话,要说就切中要点。
  得到了想听的话语,梁道玄在保证自己余地的同时再朝前一步:“徐大人是不想沈公公受无端牵累,才仗义执言么?”
  “我是希望陛下能不受此累,才出言相告。”徐照白顺势登高,来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梁道玄看他含笑的眼睛,犹如在看一个陌生人,这个人只在公务政事说确凿之词,但在平常,字字句句恨不得都是模棱两可,但今日言简意赅,直奔主题。
  徐照白的儿子娶了梅砚山的一个孙女,听说二人年龄本是有些差距的,但徐照白硬是让儿子将近而立还未成亲,等着这位梅家千金及笄后,才迎娶进门。
  这想必是梅砚山的安排。
  徐照白膝下仅有一子,能听任这样的婚事耽搁,可见他对老师的恭顺,梁道玄本就是多疑善虑之人,听这些入耳,很难全然相信。
  但假如徐照白背弃梅砚山,那一切就很好说明了。
  当初之事,徐照白未必没有恨过自己的老师。为情爱,梁道玄觉得不可能,更大的可能是,原本登临至高夺取文魁,以为未来和明日尽在掌握的徐照白却遭受了当头一棒,让他知晓了世间权柄,与他无关,即便他天下第一,也要俯首帖耳犹如奴才侍奉权力的主人。
  或许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的所求。
  今时今日,梅砚山不管是身体还是精力都已大不如前,再经过自己和妹妹以及洛王的有效打击,朝中扶持的有能勋贵与新晋的两届科举所拔擢的人才,渐渐暂露头角,可以和梅砚山一党行成相持,最起码朝廷当中不再是一种声音,关于皇帝的培养与未来,朝政的倾向,梁道玄和妹妹早就有了发言权,这或许是徐照白最好的契机——由告知沈宜之事,促成沈宜与太后国舅一脉正式结盟,调整天平的权力结构,最后,徐照白再迈出他要走的那一步。
  这样的谋算,应当戒备,然而不像梅砚山,眼前之人,却是有条件可谈。
  梁道玄只关心一件事。
  “陛下也一直是我与太后的心头所系。”梁道玄微笑视之,“先前梅宰执以为,陛下心性纯质天然,不应早早亲政,不知徐大人如何看待?”
  徐照白也以直视回应梁道玄的目光:“梅宰执与先帝亲厚,喜侍奉之君如是此番,然而千人千面,天下明君,并非仅有一谥,文武宣成,昭仁圣孝,皆有作为。陛下纯仁是真,然心性学问,皆强于同样年纪的孩童,倒不适宜如此看待了。”
  “如何见得?”
  “我观今次考选,与陛下同龄之人所作文章,公整严谨者有,文辞清雅者有,可若论立意立论之充裕,思鸣之迥达,无一人能出陛下其右。”
  梁道玄当然知道这是徐照白为了表示相信陛下的诚意,可是这是夸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外甥诶?他听着都要飘飘然了,就是得绷着得体的笑,不敢暴露一点,也不敢说是啊是啊他超级棒的好吧?
  哎,难怪天底下的君主都很难抵抗高段位的马屁,这他也顶不住啊……
  但一个理智的成年人在利益面前应当保持足够的审慎冷静,梁道玄垂眸仿佛认真思考,再抬头时,已是透彻一笑:“要我看,该让徐大人来做陛下的老师,师生之谊,受良正之教。”
  这是梁道玄给的第一个条件,让徐照白做小外甥的老师。
  不知道为什么当初梅砚山让王希元做帝师,却没有让似乎更合适的徐照白来为之,眼见王希元因身体原因告假次数越来越多,前几日甚至因入夏甫热躺了六七天,妹妹已与自己商议新任帝师的人选——王老学士还是早些颐养,要真是为陛下到了油尽灯枯,太后和自己也觉得不忍。
  这个人选要是必须和梅砚山商议,梁道玄很担心又是一场拉锯战,为争得合适的利益,不得不延期,那小外甥的教育如何?这才是重要的。
  徐照白虽也有可怖的野心,和莫测的目的,但此时梅砚山尚在,到底还是压得住他,让他夹在中间做这个帝师,一能让他同心协力培养陛下,谈感情就不实际了,而与陛下建立一定利益的共同才是要紧,那么今后,他在陛下之处可谋得的利益大于自己恩师时,选择便不言自明了。
  其二,也是能观察一下。徐照白的学识梁道玄放一千二百个心,平常帝师开课,均有太监在场侍立,大不了让沈宜盯着两天,而后还有伴读,如此想存私心,倒是也难,这样也是个安全的观察角度,可以看看徐照白对陛下的“赤诚之心”究竟能到哪一步。
  第三,梁道玄的私心,这家伙当了帝师,总要拿出本领来,小外甥能学到一招半式,可谓帝王心术,受益无穷。
  所以他提出的这个条件,充满诱惑,又容易接受,简直堪称完美。
  于是,徐照白也是一笑,当即道:“我亦以心侍圣,无论为臣为师,自当竭尽所能。陛下有太后与国舅为辅弼,再经多年学而精进,焉知不会成为一代明君?”
  “如此甚好!”
  梁道玄正预备和徐照白“弹冠相庆”,忽听一声欢呼,槿芙堂的正门像被风卷开了般左右一敞,三道人影前前后后蹦跳着进来。
  “爹!我的莲子蓉蓉酥方!”
  带头的正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梁久盈。
  梁九盈刚及四岁,正是最玉雪可爱的年纪,头上两个圆发团一左一右,各插了个羊脂玉牙发梳。这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不过枣子大小,可那玉色流光油润,犹如半月恰弯,满照天光,上头还镂雕了垂爪菊和草虫,雕工精湛栩栩如生,既童趣又大方,配着女儿俏巧的聪明劲儿,像是观音座前灵动的女童子。
  跟着的是她亲哥梁参云和亲表哥——也就是方才两人一直所说的陛下,当今圣上,姜霖。
  小皇帝领子后头插着一个很丑的风车,想也知道是女儿自己做的,手上提着一个竹篾的蛐蛐笼——这八成是自己儿子的。
  作为哥哥,他尽职尽责带着弟妹玩耍,饿了就来找约定好的大人要吃的,三个人后头跟着的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太监和管事宫女,他们见两位政事堂的大人都在,各个变了脸色,慌忙行礼。
  进屋里,姜霖才看见徐照白,他也有些震惊,今日是约了舅舅,也没约大臣啊……然而母后教导过,在除去舅舅以外的大臣面前,必须有帝王之相,他赶紧将风车从领子后头抽出来,连同蛐蛐笼一起塞给梁道玄,板正身体,控制方才笑得合不拢嘴的表情,立正站好。
  第117章 凡圣不二(二)
  “臣徐照白参见陛下, 陛下安。”
  徐照白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梁道玄身上挂着的孩子,还有左右手拎着的玩意儿,恭敬向皇帝行礼问安。
  “朕安, 徐爱卿快快请起。”姜霖接受过非常良好的帝王礼乐教育, 知道面对政事堂的老臣不能随意说平身。
  因外人在, 梁道玄撂下孩子,塞出去风车和蛐蛐笼子,也拱手道:“臣梁道玄参加陛下, 陛下安。”
  “舅舅也平身。”不在朝上,长辈就可以用称呼了。在这里,即便梁道玄是姜霖的长辈,他却是身份至尊高贵之人, 介绍臣下子女认识, 也必须亲自开口而不是梁道玄越俎代庖。
  可是姜霖又不知道该怎么提, 太亲厚了, 会不会让人觉得他优渥宠信外戚,太平淡了,会不会显得自己很没亲和气,又伤了表弟表妹的心, 进退维谷之际,他急中生智想了个说辞,当即对梁道玄以天真口吻道:“舅舅,不知徐大人认不认识朕的表弟表妹?”
  “是臣失礼了。”梁道玄心领神会, 赶忙拉拢着一儿一女到自己一左一右,“这两个是我不成器的孩子。参云和九盈,还不快向徐大人问好?”
  梁参云六岁多了, 知道该怎么应付大人,模样端正得在君前行见长辈的礼数,恭敬道:“晚辈谢陛下恩典,见过徐大人。”
  梁九盈还没参与到这种事情来过,还好孩子没有辜负基因,反应极快,学着哥哥的说辞,来了一遍。
  这样就显得自己很会教孩子里。
  梁道玄有种孩子很棒棒恨不得和所有人炫耀的感觉。
  徐照白夸赞两个孩子一番,再次转向小皇帝姜霖。
  “陛下,暑热难当,虽是要勤于政学之务,但能玩休得当,也是修身养性,不过请保重龙体,勿要热燥。”看着小皇帝满头大汗脸色因太阳底下狂奔而生出的烘热,徐照白作为辅政大臣,还是要温言提醒的,他说话不似梅砚山那样老气横秋,虽谨慎,但更好入孩子的耳。
  “徐爱卿提点,朕记在心上,弟弟妹妹入宫,一时玩得忘了形。”姜霖赶紧礼贤下士起来。
  徐照白带着慈爱的微笑道:“陛下能礼爱亲族,仁爱先及家幼,可见读书修身皆是用心,此乃万民之福。”
  梁九盈好动,年纪又小,一个劲儿拽父亲的袖子,想说些什么,但眼下不是一家和乐的时机,梁道玄心下一动,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对小外甥说道:“陛下,方才徐大人与臣正议及陛下的功课日渐长进,这些日子王大学士因暑热痼疾难愈,不得不休养时日,陛下可将课业中所迷所惑,请教徐大人,徐大人学识广博,德厚文崇,必然能为陛下答疑解惑,指点迷津。”
  姜霖没想到来这边玩耍也要遇见这样的事情,一时有点晃不过神,但舅舅总不会骗自己,他立即向徐照白笑道:“那朕就要叨扰徐大人了。”
  “岂敢。”徐照白顺水推舟,坐得好顺风之船,“承蒙陛下不弃,臣惶恐。臣受先帝所托,理当辅弼圣主,方不违行帝之遗命,陛下但凡有疑文难解,请务必召臣面授,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孩子的面前完成了肮脏的政治交易,梁道玄心里有点过不去,徐照白也知道人家关起门一家子要吃吃喝喝,尽管姜霖装模作样的盛情邀请,他还是识趣告退。
  宫人捧上刚刨好的冰盏雪羹与糕点,槿芙堂的门才再度关严。
  “爹,那是谁呀?”梁九盈的好奇心重,一直呼唤着的糕饼都来不及往嘴里放就问。
  梁道玄很想马上告诉女儿这位徐大人的光辉事迹,并且作为反面教材告诉她,这种男人往后有多远离多远,可是一想女儿今年芳龄四岁还差俩月,于是只笑道:“政事堂的徐大人,他孙女和你差不多大呢。”
  “可是他的样子看起来比爹大不了多少。”
  大儿子梁参云的语言系统非常完美的继承了母亲的制冷感与一语中的的本事,听得梁道玄气竭,弹了儿子一个脑瓜崩:“你的意思是你爹我很老么!”
  儿子和女儿的可爱程度差距太大了!
  姜霖听得直乐,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爹才不老!”梁九盈立刻放下冰盏,翻过椅子,爬上梁道玄的腿,搂住父亲的脖子,“去年状元游街的时候,爹比状元郎还年轻!”
  梁道玄一口甜食都不用吃,人都要化了,立刻抱紧女儿,拿过冰盏来亲自喂。
  一直在笑的姜霖见了这一幕,也玩心大起,他故意道:“舅舅不是说,人赞多是谗言,位高权重者应当慎听,怎么舅舅自己就爱听这个,倒不让朕听!”
  “童言无忌,小孩子说话可诚实了。”梁道玄也瞪了外甥一眼。
  “爹。我也是小孩子啊……”梁参云立刻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霖又开始笑,梁道玄这回也绷不住,无奈摇头而笑,心中却是温暖而惬意的:虽然与外面交锋,明刀暗箭层出不穷,你来我往心机重重,可关起门来,一家人总是舒心适宜的。
  这样就很好了。
  而且小外甥似乎已经仍旧会寻求心灵上的快乐,这也让他欣慰。
  寻找快乐,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一般来说,只要皇帝别把快乐找到酒池肉林豹房青楼,大部分都是可接受的。
  ……
  “他真同意了?”梅府内,梅砚山惊异之余,不免有些疑惑的神色,“他从来都将小皇帝看得比自己眼珠还要紧,怎么这样轻易启口?”
  “老师,一来是王大学士的身子……实在不大好,或许是赐诊回禀太后的祝太医说了什么,他们不得不找新的老师来代行师责,二来,梁国舅似乎对陛下如今自己的判断十分放心。”徐照白侍奉一旁,低首而答。
  “王希元的身子,确实一天不如天,我着人去看过,今次的病实在凶险,太医用药也是更重。我信太后和国舅是好心,想着帝京暑热难耐,好带上他来这里舒适些,不至于年耄苦夏造罪,然而谁知这般结果?”提起昔年同僚,梅砚山娓娓道来,“王希元此人,原本我也属意,无奈他点过梁道玄中榜后,此人便有些偏摇,不似从前般笃定,总觉此事或是天意……天意?世上哪有那么多天意。”
  徐照白一言不发,只静静谛听。
  “不过,梁道玄素来是不在小皇帝事情上马虎半点的,他能如此举荐并首肯,可见确实是信得过如今小皇帝的心性,那么你觉得呢?如今圣上心性如何?”梅砚山头并不动,只抬了眼眉去看,等待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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