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外戚再次伟大 第103节
梁道玄还想背后念叨徐照白几句,听了这话,却心念一动,意味深长看着外甥,笑得更是有些神秘。
“舅舅,怎么了?”姜霖心下不自觉有些发慌。
“徐大人说得对,这帝后之间,没有情爱,也得有些默契和一同共赴的信念,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真心?那就让咱们看看,到底是谁能有这个勇气和决心,朝前走出这样一步。”
……
小朝会后的行辕偏殿十分宁静,沈宜将剥好的一粒粒石榴盛入菊瓣高足金盏,双手捧至太后梁珞迦身侧的小案上:“太后请用。”
梁珞迦还在看折子,抽空看了眼,只道:“沈宜你其实不用跟来侍奉的,长公主一个人在行宫寻不到你,定是要闹脾气的,一会儿你便回去。她身边离了人,哀家也不放心。”
“奴才遵旨。谢太后。”
沈宜恭敬回答。
“外头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梁珞迦阖上折子问。
“回太后,小朝的时候,有几个女孩子行辕外面拌嘴而已,大德无有错漏。”沈宜回答。
“什么人都往皇宫送,真当陛下是那种心性易移的昏君不成?”
沈宜了解小皇帝心性,绝不似一般贵胄少年,于青春年华多有浮躁的荒唐,这几年愈发沉稳,应对自如,也不自觉带了微笑。
梁珞迦仍是监国临朝的太后,事多且冗,一时半会儿看不完手上的奏呈,沈宜服侍些许,便按着旨意去陪伴长公主,谁知刚一出外殿,便看见了洛王姜熙。
“沈大人。”
姜熙从来乖觉,自打入京,见了沈宜挂在口上的都只有大人,无有公公一类的称呼,沈宜站下,直道不敢,姜熙也照旧笑着答:“沈大人谨诚严正,多年如一日,真叫本王钦服。对了,怎么不见陛下回来?这两日外头莺莺燕燕,可不是吵着我侄儿了?”
经过上次殿外戴罪一事,洛王姜熙和小皇帝姜霖叔侄二人多有往来,虽在旁人眼中是不比舅家,可也能看出二人同出皇族,且为一支,皇帝的照拂和关爱溢于言表。毕竟即将亲政的皇帝身边多一分人马就是多一分助力,众人所见,大抵如是。于是巴结洛王的人,也随着皇帝大婚的临近愈发多了起来。
但沈宜依旧是沉静与淡然,声音不带一丝远近的意味,仿佛是在背诵早就拟好的腹稿:“回殿下,陛下与国舅大人出游,晚些时候返回行宫,若殿下求见,奴才立时通禀,再召传于禁内,请殿下稍安勿躁。”
“这不是就在出游吗?怎么还单独出去?”姜熙微有些惊讶,“这事儿也没和政事堂说,咱们国舅爷就把陛下带走了?”
“太后懿旨,国舅大人已然请示。”
洛王姜熙听罢一笑:“这样也成,就是本王回头要和几位大人好好解释了。”
梅砚山虽是首辅理当伴驾,但他确已老迈,身体和精力皆是不济,难以奔波劳碌,于是留驻帝京,其余人皆随驾出幸,即便游山玩水,也不能略了国事紧要,小朝会一概照常,帝京传来急函与快奏,也决不能懈怠迁延。可是洛王手上一没有急奏,二也没有表明是什么急情刻不容缓,沈宜便也照常回应道:“太后正在理政观呈,殿下可禀事拜见。”
“也确实是有个家事。”姜熙的语气恢复到了方才的轻快,“王妃前两日不适,承蒙太后慈怜,今日所遣御医已是细细诊治过了,瞧出王妃身上已有了两个月的喜脉,本王等不及御医,赶紧来告知了,不巧陛下与国舅爷不住,那本王就先去向太后请安了。”
沈宜见他喜上眉梢,也含笑道了句恭喜殿下,而后命人引洛王前去主殿。可他自己,却站在行宫外的秋风里,许久,才传来一个跟随的小太监。
“内中是谁跟着陛下与国舅。”
“是辛大人,另有两个陛下宫里的小太监侍奉。”小太监恭恭敬敬答道,“依照大人的吩咐,宋大人也寸步不离地侍奉着,不敢怠慢。”
“派人路上接迎陛下,但别立即回宫,先告知今日的消息给国舅爷,清楚便去办。”沈宜声音平静,却在这一停顿后,异常柔缓下来,“找人告诉长公主,我晚些再过去陪她,一定要找公主殿下熟悉的面孔,莫要惊扰到她。”
“是,谨遵大人的意思,奴才立即去办。”
待小太监离去,沈宜才传了另一个太监,这次更加言简意赅:“你速去见徐次辅大人,就说国舅离开行宫前,给他留了句话……”
……
回去路上,姜霖说什么都要骑马和梁道玄一并走,梁道玄不许,只道:
“车里挂了驼绒的厚毡子,西边进贡的,挡风。陛下可别在我带着出去的时候着凉风寒,眼下事儿赶着事儿,要是生了什么毛病,回头我妹妹不得拿案头上的奏折往我脑门上抽?”
“舅舅胡说,母后才不会这样对舅舅,这都是朕自己的主意,朕自己担着。”小皇帝说着已经跳上了马。
大人有时候就是拗不过孩子,明知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可要拒绝,话到嘴边,到底说不出口。
梁道玄也只能叹了又叹:“你小子主意是越来越多,还是小时候好,听话又好糊弄。”
“好大胆,舅舅这也敢说,难不成舅舅以前没少糊弄朕?”
“那可是太多了,陛下亲政后再一个个问罪吧。”
两人的笑声一时回荡在山间,辛百吉听了只觉舒心畅快,只暗暗自思,这在皇家办了如此多年的差事,什么时候不是如履薄冰?而各个宫里的贵人也都是言不及深,弯绕迂回,可跟着国舅还有小皇帝,却次次舒心敞亮,简直不敢想这二位是帝王乡里的天字一二号极贵之人。
辛百吉走过去行了在宫外的便礼,笑道:“陛下,天色不早了。再晚太后该挂心了,早些回去,也躲开这秋天的夜风。”
“咱们这就走,辛公公年岁大了,坐马车便是。”小皇帝说一不二,飞快翻身上马。
“这……”辛百吉愣了,他可不好僭越。
“陛下的恩恤,辛公公就受着,马车里还有暖炉和茶盏,公公你备好了热茶,回头歇脚侍奉给陛下,免得陛下寒凉。”梁道玄说话总是周全,又添了合理的差事,辛百吉只能无奈接受。
他们说话这会儿功夫,小皇帝姜霖已然打马撒欢,跑出去好远,他是专门学过骑射的,驭马的本事好得很,梁道玄这快乐教育散养长大的身手根本比不上,着急忙慌上马追跟,一旁的侍卫自然比他强去百倍,早都赶上小皇帝的坐骑,前后左右,各有两匹马贴身,后又有三人,其余则都在马车周围。
姜霖虽是开心撒欢,但也不乐过了头,跑马快出几步便稳住缰绳,渐渐慢下。
梁道玄这才有机会跟上去和外甥说两句话,不然以他的骑术水平,大概只能跟着喝西北风了。
“再往前有个驿站,我提前派人打理好,已经备足用物,一会儿歇歇脚,喝口热茶,还有两个时辰脚程,回去路上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从前是屯堡,前两日秋集也很热闹,咱们虽然不能去凑这么人多的地方,但这时候镇上反倒静下来,陛下自己走走看看,也多些观世的心境。”
听说能亲近除了朝臣和宫人以外的人,姜霖的眼睛亮得赛过了星星,弯过弦月,仿佛什么烦恼都抛诸脑后,马不自觉慢下来,闲庭信步之余,不住道还是舅舅最知他的心思。
梁道玄很是得意,正要开口说这也是太后妹妹的意思,虽然帝驾安危要紧,但也需要些触目可见之事,观见而知天下。
可未等他开口,就听一声尖锐的惊叫自身后马车里传来,声音极为熟悉,不是别人,正是在马车里煮水烹茶的辛百吉辛公公。
第134章 阴晴众壑(二)
小皇帝姜霖年纪摆在那里, 反应奇快,当即跳下马来,不等他前去查看,就被反应更快的御林卫士围绕在当中, 指挥御林卫士保护皇帝的不是别人正是已然举起一只手臂示警的梁道玄。
“保护圣驾。”
他声音不大, 却奇有威严, 方才说笑的面容转瞬化作冷冽,实意两个人跟上自己,去查看辛公公安危。
“舅舅!”
姜霖如何放心, 也要跟去,却被御林卫士牢牢围拢在当中,一步也出不去。
“请陛下保重龙体。”
他面前的人墙密不透风。
宋福民骑马就在马车左右,他第一个下马查看情况, 梁道玄赶过去时, 他已小心翼翼挑开帘子, 只见里头御用的茶炊用具撒碎满铺着猩红色驼绒毡的马车踏地, 辛公公脸色惨白,单单右手食指穿过一个碎没了壶身的空把手,浑身发颤。
“公公!”
梁道玄也关心辛公公安危,上前环伺, 辛百吉赶忙求救似得握住他的手,声音仿佛骑在发疯的马背上一般抖个不停:“国舅爷……有……箭!是刺客啊……”
不等他说完,梁道玄已然用尽全力,将其拖拽下高高的车辕, 辛百吉一个趔趄,滚倒在地上,梁道玄不由分说, 将他按倒。
就在这时,尖锐声响再度穿过众人的耳朵,又有三支箭矢,不偏不倚射中马车内厢厚厚的绒毡挂毯里。
“护驾!”梁道玄大喊,“捉住刺客!”
姜霖本来垫着脚想看情况,他们前驱马队的位置离着车已经有了一定距离,这时看不大真切,闻听真是刺客,顿时呆住。
刚出旧朝陵寝的山麓没多久,他们正身处一片较密的林子里,左右能看见的,不过是密密匝匝的参天林木,正值初秋,尚有流火燠热未能尽散,树木仍旧茂密葱茏,幽绿如黑,看不见哪处有刺客的行迹。
训练有素的禁军留下看护圣驾的足够人手,校尉已带着人杀了出去,姜霖一动不动,只觉额角滴落凉凉的汗珠。
“公公,你先别动。”
梁道玄轻声对趴在地上的辛百吉辛公公说道:“刺客以为陛下在车驾内,此时不声张,还能迷惑一二。我们看不甚清他们,他们也未必看得清咱们,大家都隔着树影,我们先按兵不动。”
国舅爷素有智谋,这辛百吉再笃信不过,他一方面有种大难不死的惊悚,可另一方面,又庆幸这陛下方才要他看着御炊,不然此时还不知陛下是否安泰,要是陛下出了事,今日这波人,一个都跑不了。
……对了,一个都跑不了。
辛百吉恍若惊醒,竟也冷静下来,颤着声对满面冷肃的梁道玄说道:“国舅,这可……这可不能出事啊,好些人都知道今日陛下是和自己亲舅舅出来游玩,若是有个闪失……”
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陛下不会有闪失的。”
梁道玄的回答斩钉截铁,也令人安心。
“可是有人走漏了御驾的风声?”辛百吉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梁道玄微微摇头:“如若我们当中有刺客内应,必然知晓陛下不在车驾中,然而刺客不知仍旧以御驾马车为目标,可见乃是不知情,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公公得帮我和陛下度过当前的难关。”说完他看向辛百吉,“我有个主意,不过似乎大胆了些,但眼下,唯有这个办法可行。”
……
自古帝王陵寝,必有屯驻,然而却无有不灭之朝,江山易主,陵墓荒芜,曾经迁来的屯扎驻军与家眷,也渐渐佚散,不过有些屯驻之地却胜在扼道路之险要,渐渐发展成了颇具规模的小镇,往来行人商旅络绎不绝,车马路驿生意不衰。
五陵镇便是如此。
这几日镇上刚过秋集,附近赶来贸易的农户商旅均已陆续离开,然而镇上并未显得萧条,到处都是客商打扮的驮马队伍与南北货的行脚商,三五成群,后跟着马匹,倒也热闹。
因这份繁荣,又是南北陆路商贸一处必经之地,好些做生意的人家都在此地置有产业,无论是避暑还是采买,都大有便利,自南城市集穿过往北城高处,人渐稀少,路却愈发夯实宽阔,有些宅门的占地竟也不输帝京周遭好些士绅人家,各个独门独院,内有花园,隔着墙外就能看见许多颇有身价的名贵树木在秋日黄昏的淡金色斜阳里交错斑驳。
就在这树影婆娑下,太阳落山前,各户的仆役都开始为外门上灯,此处大多商贾之家,虽家资富足,然而身份使然,宅邸门户多窄小,又隐聚气纳财之说,上过灯后,道上的行人就愈发少了。
一户人家看门守院的仆役正忙完了最后的活计,确认灯烛无恙,打着呵欠想去躲个懒,谁知他所守着的侧门这时候却不应景地被敲响。
“谁啊……这时候串门子。”他不敢高声抱怨,也不敢不应,提着灯笼欠开一道门缝,只见外头有五个穿斗篷客商打扮的人,身后跟着马,却不举灯,不等他开看,领头那个递过来一封信,平和道:“劳烦同传贵府少夫人一声。”
那仆役正纳闷,这伙人怎知道少夫人正待着出生没多久的少爷在此处避暑,低头看了看门贴,忽得一愣,上头写着的正是少夫人娘家姓氏,于是不敢怠慢,忙去同传,谁知消息递进去内院里,不一会儿,竟是少夫人自己出来,吩咐他在前头掌灯,不住催促快些,亲自迎接。
到去偏门前,请进来客人,只听少夫人喊了声爹爹,又殷切招呼两声“世叔”,仆役才知晓原来是少夫人娘家的贵客。
不过干嘛这么偷偷摸摸的?
这他就管不了这么多了,总算差事办完,一切清净。
而那一行人跟着少夫人去了花厅。
辛明乐领着人进了厅,喜不自胜打发了身边的丫鬟,对着辛百吉笑道:“爹爹宫里差事紧要,怎来寻孩儿?若是想看看外孙,休沐时日,孩儿去请安就是了。”她手上利落,已是斟了杯热茶,又给梁道玄递上一杯,“世叔一道前来,孩儿没有备着,礼数不足之处,还请世叔莫要怪罪。”
“我的儿,你先别声张,来这边。”辛百吉并不用茶,反倒把茶递还给女儿,却让出身后一步来道,“快给贵人敬茶。”
方才跟来的两位守在了门外,此时屋内唯有梁道玄、辛百吉与辛明乐自己,除此之外,就还剩一个罩着兜帽的陌生人,辛明乐不明所以,但她一向孝顺,父亲的话无有忤逆,便疑惑着捧茶上前道:“不知贵客前来,有失体统,小女代父亲见礼了。”
她行止有度,十分妥帖,那人欣然接受,饮过了茶,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少年青春的英俊面容,笑道:“辛公公教女有方,是朕唐突了。”
辛百吉听见自己女儿被夸赞,虽身处困境,但仍是暗有欣喜,忙道:“陛下哪里的话,我这女儿,乡野草泽里爬大的,我又自小娇惯坏了,根本不懂帝京的往来,更别提宫内的礼数,实在是冒犯天颜了,还请陛下赎罪。”
他话中所指,再清楚不过,辛明乐听在耳中,不禁“啊”了一声,赶紧跪下行李:“民女不识圣驾,唐突冒犯,实乃死罪。”
姜霖赶忙让辛百吉扶起来女儿:“是朕来叨扰夫人安宁,该是朕赔罪才对。”
辛明乐十分慌乱,好在辛百吉已有了应对,拉着女儿到一旁低声解释并将梁道玄的安排如何襄助告之,这边留下姜霖和梁道玄二人,也都松了口气。
“这一路走过来,真是提心吊胆,多亏舅舅和辛公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