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我?”任一多指了指自己,惊得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我啥都不懂,哪能上公堂对质?”
  任白芷定定地看着他,眸光深沉:“你只是缺少训练。”
  她语气笃定,像是对自己,更像是对他说服。
  当下,她将案情细细讲述,又列出可能遇到的难题,并挑出几条对己方有利的律条,细细拆解给他听。接着,她直接让任一多扮作讼师,而她自己则扮作刘记金银铺,模拟官府审案的情形,让他当场辩驳。
  可惜,才试了半日,她便发现不行。
  任一多虽然记性不错,能把论点都背下来,但公堂上讲究的不仅是论述,更是辩才。
  她步步紧逼,列举漏洞,他便有些慌乱;她言辞犀利,话音未落,他便词穷语塞。
  到最后,他一头冷汗,几乎被她问得无言以对。
  任一多苦笑道:“姐,这讼师怕是我做不来。”
  她蹙眉,未曾言语,心里已是盘算着,若李林竹在此变好了,他口才好,知识面丰富,脑子也灵活。
  而且,他俩如今关系很铁,想来也不会收她太多钱。
  若是再找不到合适人选,她恐怕真的只能硬着头皮亲自上场了。
  “听闻任娘子在找讼师?”
  忽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任白芷和任一多皆是一愣,转头看去,只见门口立着一个人——黄彪。
  他靠着门,眼神却透着几分狡黠,嘴角扬起一抹略带玩味的笑:“巧了,我也可以兼职讼师。”
  还未等任白芷开口,只见蔓菁的身影匆匆赶来:“大娘子,这案子,怕是有麻烦了。”
  任白芷觉得蔓菁的话更重要,于是先问向蔓菁:“怎么?”
  蔓菁四下瞥了一眼,又看到了黄彪,她警惕地侧身跑到任白芷身边,然后才压低声音道:“徐胜舟说,这案子,刘少卿过问了一句。”
  短短一句话,却比任何惊雷都来得震耳欲聋。
  刘少卿,堂堂大理寺少卿,位高权重,竟然会亲自过问此案?
  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官场上的人,最懂得如何“不动声色”地施压。衙门里但凡还有点眼色的,听到刘少卿三个字,谁还敢秉公断案?
  方才还站在练习诉讼的任一多,索性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刘记金银铺背后有他撑腰,咱们这案子,怕是胜算无望了,要不,姐,你还是去跟刘记私下和解吧,三十贯每个月也不少了。”
  任白芷默然不语,指腹摩挲着自己那张已经写满诉状的纸。良久,她蓦地一笑,眸中却无半分惧意,反倒隐隐透着一丝冷意。
  “胜算无望?未必。”
  蔓菁一愣,疑惑地望着她:“大娘子,这都。”
  “刘少卿为何要亲自过问?”她缓缓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丝丝冷意,“若这案子对刘记金银铺无关紧要,他何须出面?他既然过问,说明他也知道,若这案子真闹大了,他们不占理。”
  “既然不占理。”她轻笑了一声,眸光微亮,“那就说明,这案子并非无胜算。”
  她并未指望朝堂上哪个大人物能替她主持公道,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她不会另辟蹊径。
  官场上,有官场的规矩;可民间,也有民间的舆论。
  她低头,望着案上诉状,缓缓开口:“既然刘少卿怕此案闹大,那我偏要让它闹得更大。”
  然后,她才看向黄彪,轻笑问道,“黄爷,这讼师,还有兴趣兼职么?打赢的钱,二八分,你二。”
  黄彪见她笑得灿烂,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往上翘,说道,“甘愿奉陪。”
  第63章 风起于微末
  任一多的小报, 一夜之间铺满了汴京大街小巷。
  《刘记金银铺欺诈案——商贾诚信何在?》
  《合约白纸黑字,凭何翻云覆雨?》
  《买卖讲究契约精神,大理寺少卿家如何执掌公正?》
  短短几日, 街头巷尾的茶坊酒肆,已经有不少人都提及此事,街头巷尾,好些商贩茶余饭后也会低声议论几句。
  “你听说了吗?刘记金银铺的案子……”
  “那可是大理寺少卿家的买卖, 谁敢告他们?”
  “可那任氏的理儿也站得住脚啊,合约分明写着按比例分成, 如今反悔,确实有点不讲究。”
  “嘘——小声点,小心祸从口出。”
  议论虽起,但终究不成气候。
  毕竟,这不是人命关天的冤案,也不是什么欺压鳏寡的惨事。刘记金银铺再不讲究, 那也是汴京数一数二的大商铺,一般人买金买银, 照样得去他们家。更何况, 市井百姓真正关心的,不过是柴米油盐,谁会为了一个女商人的官司较真?
  更何况, 刘记背后站着的,可是大理寺少卿。
  风虽起,却远未成势。
  *
  “看来, 靠舆论施压, 收效甚微。”
  夜色深沉,任白芷坐在灯下, 手指轻叩桌面,沉思着。
  任一多皱着眉道:“也不是没效果,只是姐,这事儿跟灵灵那事儿不一样。说到底,咱们的立场也不够悲惨。若咱们是孤儿寡母,被他们逼得倾家荡产,这些百姓或许还能义愤填膺几分。可如今你分明是个赚钱的女商人,虽说被坑了钱,可对旁人来说,也不过是商贾之间的利益之争,远没有命案来得震撼。”
  “不够震撼。”任白芷低喃了一句,忽然轻笑了一声,抬眸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它更震撼一些。”
  “姐,你的意思是?”
  她缓缓开口,语调轻缓,却透着一丝锋芒:“既然百姓不觉得这事儿可悲,那我们就让他们看到,这不仅仅是我一人的事。”
  任白芷眸色微动,眼底浮起一丝狡黠的光:“明日,我们再出一期小报,主题便是——‘刘记金银铺的契约陷阱:今日是我,明日会是谁?’”
  这场官司,才刚刚开始。
  *
  “素问,你上次说,这小报是任氏的弟弟办的?”王氏缓缓搅着碗中的肉糜粥,语气淡淡,却透着几分深思。
  素问点点头,低声道:“是,据说大娘子还出了几百贯钱。”
  王氏闻言,将小报摊平在桌上,目光落在那篇匿名故事上,眉头微蹙:“这任氏,怕是被刘记算计了。”
  素问怔了一下,不解地问道:“太太如何得知?”
  王氏不答,抬手将小报递给她,示意她细看。
  素问接过,快速扫过纸上的字句,顿时吃了一惊:“这刘记金银铺这么大的铺子,竟会做出这等不守承诺之事!”
  王氏冷哼一声,神色如常。她出身商贾之家,见惯了尔虞我诈,这等见不得光的手段,实在不足为奇。
  只是,她原以为刘记既然背靠大理寺少卿,行事总该光明磊落些,没想到,竟也玩起了这般下作伎俩。
  一旁的素问见王氏沉默,以为她是不满任氏贸然行商,忍不住嘀咕道:“若当初大娘子听从太太的话,在药铺帮忙,也不会被人这般算计。”
  谁知王氏却难得没有落井下石,反倒轻叹一声,缓缓道:“这不能全怪她,是对方过于无耻了些。”
  素问听言,也不好再多说,只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经历了这一遭,大娘子应当明白太太的良苦用心了。这外面的世界,可不是那么好闯的。”
  王氏不置可否,只是轻轻放下汤匙,目光沉沉地望着窗外,片刻后,忽然问道:“素问,你说,这刘记明知任氏是我李家的媳妇,却还敢这般算计她,为何?”
  素问愣了愣,摇头道:“不知,或许是刘记一向无法无天?”
  王氏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锐光:“若真是对谁都无法无天,还能把铺子做这么大?”
  素问一惊,立刻意识到太太心中已有定数,便顺着她的话问道:“太太的意思是?”
  王氏嘴角微挑,语气森冷:“他们欺我李家无人。”
  素问本想说家里尚有主君,但转念一想,主君年纪尚幼,确实难以镇场。
  她正要再劝,却听王氏已然下令:“去找任大郎定一百份这期小报,分派到三个药铺装药。传话下去,在这官司判下来之前,刘记的金银交引券,一概不收。”
  素问大惊:“太太,这岂不是损敌一百,自损五十?”
  王氏冷冷瞥了她一眼,目光凌厉:“传下去,严格执行。我李家的人,便是没有外男护着,也不是谁都能随意欺辱的!”
  素问见状,不敢再劝,低头应了声“是”,便退下去安排。
  屋内沉寂下来,王氏再次看向手中的小报,心头思绪翻涌。
  这任氏,竟连如此大事也不来求她帮忙,看来,她从未将自己当作真正的家人。
  王氏心头微涩,开始反思自己从任氏嫁过来后的所作所为。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总是与儿媳争锋相对,日后家宅不宁,受苦的还不是他们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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