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能变现的我都变了现。”任白芷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跟吏部那边讨了平江府百亩良田,咱们就从那儿重新起家。”
  说罢, 她目光一转,落在蔓菁身上, 却见她欲言又止,神情犹豫,似乎心中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任白芷关切地问,眼神温柔,像阳光般洒落在蔓菁身上:“是家里人不愿你跟我远走?”
  蔓菁咬了咬唇,摇了摇头:“我家早把我卖了, 之前回去一趟,也只是给哥哥娶媳妇的钱。”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眼中闪烁着无奈与悲伤。
  “那种家人, 离得远远的才好。”李紫芙接口安慰,语气坚定,带着几分愤慨。蔓菁点了点头, 却仍一副憋着话的模样,像是内心深处藏着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任白芷看出她心事未了,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柔声问道:“是不是雪记那边出事了?”
  这一问,蔓菁立马跪下, 双手紧握,额头几乎贴地,声音哽咽:“大娘子,对不住了。”
  “怎么了这是?”任白芷赶紧去扶她,她却执意不起,连磕了三个响头,仿佛在为自己做错的事深感愧疚。
  “大娘子待我恩重如山,教我识字、绘画,还让我学账本、管铺子。”蔓菁的声音颤抖,眼中泪光闪烁,“这等恩情,我本该做牛做马报答。”
  李紫芙听出些端倪,沉吟道:“你是不是想留下,不跟我们走了?”
  蔓菁没有反驳,只是低下头,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
  任白芷一怔,心中暗想,难道她想要留在京城?
  “任氏基金现在归官家了,重要位置早换成了他们的人,你留下来也未必有位子。紫芙的舅母不也退出去了?如今安心开她的小当铺,也不愿再沾这浑水。”任白芷劝道,她的话中带着关心。
  蔓菁低着头,声音极轻:“不是为了基金……我是要嫁人了。”
  “什么?”任白芷大惊,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议的神情:“谁?什么时候的事?”
  “雪奶奶的小儿子。”蔓菁几不可闻地说:“薛简安。”
  任白芷差点没反应过来,失声道:“你说的是,那个你一直叫大叔的薛简安?那个,比你大十七岁的薛简安?”她的心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无法想象蔓菁与薛简安的未来。
  “半年前,大娘子忙着替官家办事,我哥嫂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我如今有些钱,来闹,他出面帮我解决了。然后他说,他心仪我久已。”蔓菁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回忆起往事般的羞涩。
  “可他是鳏的。”李紫芙忍不住提醒,语气中透着担忧:“还带着一个女儿。”
  “我知道。”蔓菁抬起头,眼圈发红却语气平稳,“可他不是坏人。女儿也好,我带着就是。他一个有官身的进士,能看上我做继室已是大幸。我还有什么好挑的。”她的眼神坚定,流露出一种无畏的勇气。
  “你……想好了?”任白芷盯着她的双眼,再次问道,心中对蔓菁的未来感到无比担忧。
  蔓菁轻轻点头,低声道:“我不像你们,出身好,爹娘至少有一个出息的。我爹娘都是逃荒过来的流民,被逼无奈只能送我去任家当婢女。若不是遇上大娘子神仙一般的人物,我哪儿有这命。”她的声音中满是感激,然而更多的是无奈。
  李紫芙一时心中气愤,难以平息,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语气急促:“那你还为了一个男人舍不得走?”
  “可女人总要嫁人的啊。”蔓菁苦笑,似乎是在对自己做出的选择感到无奈:“我是下人出身,孤身一个,没人替我打算,我还不是得靠自己早做打算。”
  她抬头望向任白芷,认真地道:“大娘子,我不是不感恩。可我这一生,不想只为旁人活着。我欠您的,日后一定还,只是这回,我想为我自己活一次。”
  任白芷望着她,心中充满了理解与不舍,问道:“你怎知我不会为你打算?”
  蔓菁又磕了磕头,坚定地说道:“大娘子自然会,只是,与其盲婚哑嫁给一个不熟悉的人,不如嫁给一个知根知底的人。”
  “哪怕他大你那么多岁?”任白芷问道,心中五味杂陈。
  蔓菁点点头,语气坚定:“哪怕他大我这么多岁。”她也站在那儿,目光中透露出难得的坚定,仿佛在做出人生的重大决定。
  任白芷盯着她很久,终于轻笑道:“你舍不得的,根本就不是这个男人吧?”
  “而是雪记吧?”她一语道破,心中隐隐感到一丝欣慰。
  “这个你一手做大做强的连锁摊贩。”任白芷笑道:“就如你自己的小孩一样,是么?”
  “大娘子,你懂?”蔓菁一脸惊讶,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被看透。
  她本以为为了一个雪记嫁给一个男人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却没想到任白芷能如此理解。
  “谁没年轻过呢?”任白芷笑道,眼中泛起一丝柔情。她轻声叹了一口气,语气温和:“那就走吧。”
  蔓菁愣住,脸上的神情像是惊雷贯耳,没想到任白芷会如此果断。
  “你若真想嫁,那就嫁。”任白芷微微一笑,眼中却泛着一点红:“我不会拦你,也拦不住你。只是你记着。”
  她顿了顿,语气放缓:“你为人友善亲和,永远充满活力,可以轻而易举获得周围人的信任。做事认真细致,负责知进退。这样的你,配得上世间任何男子。没人能轻视你,你自己,也不行。”
  蔓菁眼泪夺眶而出,扑过去抱住任白芷,哽咽道:“大娘子……”
  *
  御书房。
  烛火将《河北西路盐课岁计》的绢面照得发黄,官家推开算盘,指尖在"元丰元年商税短少二十一万缗"一行反复摩挲。朱砂笔忽地一顿:"黄忠仁,把这账册快马送去给任白芷。"
  “官家。”黄公公声音轻柔地说道:“任大娘子昨日已经离京了,眼下,怕是快到宿州了。”
  "砰"地一声,定窑盏撞上案头。
  官家抬眸,想起三日前垂拱殿里,那女子指着《熙河战守图》说"若将川蜀交子兑付边饷,可省脚钱七万贯"时。
  "朕辰时批的离京札子,未时三刻她就出了万胜门。"他突然冷笑,"跑得真快。"
  “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想逃。”
  黄公公见官家面色不好,赶紧接过那纸,说道:“王司记在皇后宫中,一会儿我差人送去。”
  “这基金又不是离了谁就不能转。”黄公公安抚说道:“倒是咱这大宋,可离不开官家你啊。”
  正说着,又示意下人递上参汤:“贵妃娘娘说昨夜官家一夜没睡,今儿又从早忙到现在,注意龙体啊。”
  “朕睡不着啊。”官家叹了口气:“熙宁开边拿回的国土还未治理服帖,西夏又开始挑事。如今西夏内局不稳,正是我大宋的好时机。可军饷却跟不上,收了这任氏基金倒是拿了不少钱,可还是太慢了。”
  “边关局势,不等人啊。”他长叹一声。
  “若介甫在的话,他会怎么做?”
  "定要说'任氏基金的集天下之财,比市易务更得商贾之心'吧?"
  “若任氏在的话,她又会怎么做?”
  官家身子往后一靠,喃喃道。
  随后,他想起什么,问道:“任氏最后一次进宫,曾提起过,哪两个字作为年号不吉利来着?朕记下来,免得日后又忘。”
  “奴才也记不真切了。”黄公公皱皱眉:“似乎是,什么康?”
  “安康!”官家却十分笃定,赶紧提笔记下:“这两字,犯汉末张鲁之乱。”
  参汤热气模糊了御案上的西夏谍报,隐约可见“梁太后调兵左厢神勇军司”几个洇湿的墨字。
  *
  宫墙深深,春光落在朱红门扇上,只映得一抹模糊的剪影。
  王砚秋坐在内廷司记院西侧的小阁里,窗外桃花落了一地,风吹得檐下铜铃叮咚作响。她放下手中的笔,静静地听着外头两个女吏低声谈话。
  “你听说了吗?官家昨日才准财神娘子离京,今日已经带夫君孩儿南下。官家为此还发了好大的火?”
  “可不是么?前几日还有人说财神娘子生的那是官家的孩子呢。若真是,怎么可能让带离京城?”
  “也是,不过我也听说,官家确实差点就要把她纳入后宫了。”
  “这宫里又不是啥好地方,哪儿镇得住一个财神娘子?”
  “也是,财通天下嘛。”
  话音落下,风止铃息。
  王砚秋起身,走至窗前,隔着半开的窗扇,望着那一树繁花轻轻叹了口气。
  与她先前约定的一样,一切都如她所料。
  当她听说任白芷为了李林竹拒绝入宫后,气得牙痒痒,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大好前程?
  但当她从李紫芙嘴里得知,任白芷其实是不愿被束缚才拒绝时,她主动找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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