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春柔 第89节
薛柔情急之下抱住他,“都不是,我怕和堂姊一样血崩而亡。”
她远房堂姊的父亲早逝,未婚夫家官位却越发高,怕夫家悔婚十三岁就早早嫁人,十四岁因产子而亡。
谢凌钰知道此事,因此骤然变了脸色,气她口无遮拦。
第67章 朕的意思,是让沈太医为……
“胡言乱语, ”谢凌钰紧拧着眉,“哪有这样咒自己的。”
薛柔见他当真动怒,声音弱下来, “可我怕痛。”
许是见过皇帝半跪在身下的模样,薛柔胆子大许多,开始用从小到大用惯的法子。
她凑近谢凌钰后,一双杏眼含着委屈。
“陛下根本就不在乎我怎么想,只想要皇后开枝散叶。”
谢凌钰听着薛柔胡言乱语地捏造,气得想笑,然而鼻尖萦绕她身上香露的味道, 那是他昨夜亲自抹的。
他心底那点恼火烟消云散,语气平缓, 眼底略带笑意。
“朕只有你一人,你不想要皇子,朕该立谁做太子呢?”
薛柔愣住, 吞吞吐吐说不出话, 她总不能让谢凌钰学先帝。
她也做不出坑害无辜宫女的事, 哪怕是太后,当年知道先帝杀母留子时,也颇为惊愕。
不想回答谢凌钰的难题,薛柔干脆顾左右而言他,“陛下渴了么?我给陛下倒杯茶喝。”
她心思不在倒茶, 一时不察茶汤溅在手上,白皙肌肤顿时绯红。
谢凌钰连忙起身看了眼, 涂过药膏后忍不住道:“这种事让旁人做就好。”
他看着那瓶药膏微叹口气,眼前忽然浮现薛柔幼时手指划破口子,掉着眼泪道:“陛下, 我要养伤,近日来不了式乾殿。”
谢凌钰那会跟着彭城王学武,破皮流血常有的事,只当她不想来,离近看才发现眼泪“吧嗒”往下掉,哭得格外真情实感。
从那以后,谢凌钰就知道薛梵音不是一般的娇贵,哪怕一点点痛都受不了。
谢凌钰沉默,想起她前日夜里频频蹙眉,眼角沁出泪抱怨胀痛,两张落泪的脸重合在一起。
他还是喜欢她笑吟吟撒娇的样子,或舒舒服服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抓住他手臂。
“阿音方才所言,朕明白了,”他顿了下,“式乾殿还有些事,想一起去么?”
薛柔连忙推拒,想再休息一会,出乎她意料,谢凌钰没再提,而是十分干脆地走了。
从显阳殿到式乾殿,李顺一路上察言观色,看不出陛下心情如何,像在琢磨要事。
“沈愈之离宫了?”
李顺听见皇帝陡然问话,连忙回:“沈太医今日当值。”
“让他来见朕。”
*
“往后莫要在皇后面前提皇嗣。”
皇帝声音平静,却惊了沈愈之一跳。
“这……臣以为陛下大婚不久便召臣请脉,无非是为此事,是臣想错了。”
沈愈之说完便觉失言,他竟当面承认自己揣摩圣意,可抬眸见皇帝并无不快。
谢凌钰略一思索,脑中有朱衣使呈上的过往卷宗,瞬息间拎出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
“沈太医可曾记得薛溧,皇后堂姊,她夫家与你有亲。”
“回陛下,她夫家与臣妻有亲。”
沈愈之实在想不出,陛下为何突然提起薛溧,斟酌错词许久才敢回话。
“她死前,夫家寻你去了么?”
沈愈之回忆当初情境,“太过棘手,臣束手无策,臣妻去后也没能救回来。”
沈太医的夫人最擅妇人之症,她说没法子,大罗金仙来也救不了。
谢凌钰捏了下眉心,“依你看,是否因她夫家照料不周。”
沈愈之恍然大悟,原来是皇后为自己堂姐打抱不平,让皇帝找薛溧夫家麻烦了。
虽说有亲,但沈愈之直言道:“与照料周不周到无关,她那个夫君终日寻花问柳,她才不顾劝阻,想讨婆母欢心,早日诞下长子。”
越说,沈愈之越恼怒:“先前臣妻同她夫家说过,年纪太小不宜产子,偏没一个听的,还是双胎,不出问题才是怪事。”
正因知晓妇人产子不宜过早,沈家嫁女大多拖到十八九岁。
过去许久,沈太医冷静下来,才发觉皇帝一直沉默,脸色隐隐苍白。
谢凌钰示意沈愈之上前,又命其余宫人回避,沉吟片刻。
“沈家可有避子的方法?”
沈愈之愕然到一时忘记礼数,直勾勾看着皇帝。
认清陛下没有说笑,沈愈之嘴唇抖了下,“自然是有的,妇人避子可服寒性的汤药,或是用特殊药物入香。”
谢凌钰微微蹙眉,他自然知道沈愈之说的,服寒性汤药令气血亏空,麝香等物更伤身,算什么避子,舍本求末。
何况,他蓦地笑了下,薛柔压根不喜欢喝药,加了甘草的汤药都嫌苦,偷偷倒进长乐宫旁的芍药丛。
或者,干脆抱着猫儿去药碗旁,支使猫儿将汤药打翻。
谢凌钰自己都未察觉面上笑意,语气平和地询问:“朕的意思,是让沈太医为朕开方子。”
终于明白为何要屏退左右,沈愈之腿一软,差点跪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
不啻于天塌,沈愈之觉得皇帝疯了,或是被南楚的奸细上了身,国无储君则国本不定,怎会有皇帝抛这种难题给太医?
祖宗之言诚不我欺,谢家的天子最难伺候!
“陛下,是药三分毒。”
沈愈之一颗心被皇帝几句话震得飞速跳动,只恐稍不留神成了大昭千古罪人。
“朕身体颇佳。”谢凌钰语气半分不在意。
沈愈之是看着皇帝长大的,半是尽为人臣劝谏之责,半是真心实意,哽咽着道:“还请三思,倘若执意如此,臣只能说才疏学浅难当此任。”
“沈太医伴随朕十余载,深知朕心,”皇帝语气温和,拍了拍沈愈之肩膀,神色却不容反驳,“何时开始忤逆朕了?”
“琅琊大长公主府中,应当有方子,若沈太医实在没法子,朕只能派人去一趟公主府。”
沈愈之怔愣,谢淑华早躲在京郊享快活,堂堂天子不辞辛劳竟去求这种东西,简直……简直荒谬!
沈太医的脸时红时白,最终妥协:“臣尽力。”
两个时辰后,沈愈之再次于式乾殿外求见。
他翻了太宗时祖先的手札,西北诸戎种植一种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纩,名为白叠子,只需将草籽炼成油,辅以数味草药,男子少量服用可避子。
谢凌钰眼神扫过手札字迹,他听过白叠子,诸戎曾献此物入洛阳,大司农道中原难以种植,将其尽数堆在库房。
正欲命沈愈之取走白叠子,却听其恳求:“此物微毒,往后臣日日请脉,为陛下开几服调养的方子。”
谢凌钰颔首,想起什么,淡声道:“此事莫让皇后知情。”
他甚至能猜到薛柔的反应,绝非动容,而是劝他莫要伤身,只需夜里少碰她便好。
指不定,还要打着为龙体着想的名头,将他推去式乾殿睡。
*
式乾殿前玉阶上,薛柔被李顺拦下,问道:“陛下正在殿中召见大臣么?”
“并未。”李顺心虚。
薛柔疑惑地上下打量他一眼,总觉有猫腻,一时面色不悦,紧抿着唇径直就要进殿。
李顺也不敢真拦着她,装模作样拖延片刻就眼睁睁看她进去了。
殿内竟无宫人在侧,薛柔更觉不对,“陛下不是说,今日休沐,难得闲暇,白日要待在显阳殿么?”
她前些日子便想召见阿弟,可谢凌钰却道:“不若休沐时,你我一道见他。”
思及薛珩未来仕途,薛柔没有不应的道理,便将日子往后推几日。
可她一觉醒来,便听谢凌钰不在,心里不痛快,帝王一言九鼎,他怎么出尔反尔。
怀疑皇帝金屋藏娇似的,薛柔目光在殿内细细扫过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端倪。
谢凌钰神色分毫不变,只是默不作声搂着她,将她视线挡住大半。
薛柔闻见他身上除却用惯的香,似乎掺了丝清苦味道。
她心道莫不是加了佩兰,发现自己走神竟琢磨起香料,绷起脸道:“陛下既不处理朝事,也不让人近前伺候,便是压根不想在显阳殿,来这躲着我的。”
谢凌钰一哽,总不能说自己特意来式乾殿喝药,这是沈愈之送来的第一碗药,并无想象中那般苦涩。
沈愈之刚离去,谢凌钰本打算辰时回显阳殿,谁知阿音今日醒这般早。
见他沉默,薛柔只当认下,一时恼火。
上回抱怨不想要皇嗣,谢凌钰已连续几夜抱着她什么都不做,难以忍受时就出去,许久才回来。
虽说正合薛柔的意,但赵旻偏说定是陛下气恼。
“阿音,朕现在同你一道回去。”谢凌钰想起她方才的话,口中未散苦意更浓,“朕怎会躲着你?”
他伸手将她微歪的玉钗扶正,编了个理由,“顾灵清临时送来封密报,朕才离开片刻。”
薛柔迟疑片刻,没再说什么,回到显阳殿后,在阿弟面前更不可能流露异样。
薛珩这个年纪长得快,许久不见,薛柔只觉他稳重成熟不少。
皇帝频频询问见解,薛珩每回一个字都要反复斟酌,生怕让陛下认为皇后母族已无可培养的少年才俊。
薛柔终于看不下去,把谢凌钰支开后,眼底溢满喜色上前,“阿弟好似瘦了许多,可是在书院餐饭用少了?”
薛珩神色还算沉稳,喉咙却隐约有哭腔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