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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春柔 第90节

  “不知阿姐境况如何,心下惶恐,吃不下东西。”
  薛柔知弟弟素来不爱装可怜,更不会与她说谎,一时眼底略湿润。
  半是关切,半是好奇,薛柔问起阿弟在书院的课业。
  “上次听阿娘说,你也有棘手的难题不知如何解,回府后仍终日琢磨,如今可有头绪?”
  薛柔偶尔觉得阿弟太过刻苦,现下更心疼他因课业不堪重负。
  果然,薛珩脸色顿时苍白,似乎因未能完美而羞耻,垂眼道:“并无头绪。”
  先生留了半盘棋局,让他们引《春秋》而做文章。
  许多人不知,薛珩作为京洛弘道院学子之首,竟是个臭棋篓子,连阿娘都不肯与他对弈。
  倘若做文章也就罢,偏偏涉及盘残局,薛珩看了又看也不知如何破题。
  薛柔看见阿弟画下的残局,“唔”了一声,亲自去请陛下回来。
  听见缘由,谢凌钰道:“朕只怕扰了你们姐弟叙旧。”
  薛柔觉他揶揄自己,道:“陛下若不想帮,不如——”
  未等她说完,谢凌钰便将她的话轻飘飘堵回去。
  “朕是他姐夫,自然愿做一回先生。”
  薛柔坐在谢凌钰身侧,凑近些看他手中棋谱,呼吸拂过他手背,激得他僵滞一瞬。
  现下,薛柔看着天子为薛珩答疑解惑,目光落在谢凌钰身上,终于发觉异样。
  陛下怎么总是喝茶,这都第几盏了?
  谢凌钰眉头微蹙,总觉沈愈之这药委实难喝。
  并非单纯难以下咽,而是药味久久不能散,就连喉咙都觉苦涩。
  不知第几杯茶下去,谢凌钰捕捉到一道目光。
  他心尖颤了一下,看见薛柔那双杏眼正注视着自己。
  第68章 我想在上面
  薛柔挪开视线, 拿起面前青瓷茶盏,饮了一口,浓郁花香混着石蜜, 是她喜欢的风味。
  耳边如玉击石的声音仍未停息,薛柔低头摸着怀里的猫儿,看不见谢凌钰的神色,却觉他今日格外有耐性。
  “《春秋》之义寓乎微,棋盘包罗万象,如列国纵横,棋子进退存亡, 若诸侯征伐。”
  谢凌钰垂眸指了指棋谱某处,“白棋弃子求生, 如晋文退避三舍,黑棋转换腾挪,如楚庄问鼎轻重之机。”
  “而这几步, 白子以退为进, 如郑伯克段, 黑子得地失天,如吴楚争雄。”
  薛珩恍然,“臣明白了,文章破题当以白子为例,处事如尺蠖, 屈伸而行。”
  听见阿弟语中压抑不住的喜悦,薛柔抬眼看过去, 却见身侧的皇帝默不作声,面上并无赞同之意,而是又欲拿起茶盏。
  薛柔抿着唇, 掩住眼底疑惑,直接将自己的茶盏递过去。
  青瓷杯口残留一抹浅淡胭脂色,谢凌钰接过后目光微顿,若无其事喝了口。
  石蜜对他而言太甜,却能刚好中和喉间苦意,谢凌钰沉默一瞬,并未直接否认薛珩所言,而是问:“出此难题的可是邵修然?”
  薛珩讶异道:“陛下竟知先生名讳。”
  这名字好生熟悉,薛柔想了想,终于有几分印象,平原邵氏的公子,十四岁便为国手。
  她忍不住道:“邵公子曾来薛府与父亲对弈许多次,性子颇古怪,许是天赋异禀之人,大多如此。”
  谢凌钰手中茶盏一直未放下,指尖轻轻磨挲着细腻瓷釉,闻言脸色淡了些。
  “邵修然确有天赋,”谢凌钰命人取棋盘与棋子来,“这半局棋,是他与樊汝贤初次对弈留下的。”
  薛珩忍不住好奇:“陛下,敢问邵先生为白子么?为何只有半局?”
  就连薛柔,都心下忍不住揣测,难道是樊汝贤知道会输,索性中断对弈?
  “因为下半局,邵修然输了。”谢凌钰语气平淡,“朕将全局重现一遍,你仔细看着。”
  此言一出,薛柔摸着玄猊的手顿住,惹得猫儿不满地叫唤好几声。
  她看向棋盘,黑白子交错落下,发出清脆轻响。
  执子的手毫无犹豫,仿佛眼前就摆着当年棋局,分毫不差。
  饶是薛珩棋艺奇差,也知此事困难,忍不住想起王玄逸曾道:“陛下肖似太宗,可过目不忘。”
  表兄果真没说谎。
  最终,谢凌钰看着惨淡白子,“依你看,白子何处现颓势?”
  薛珩没想到,皇帝还会突然发问,偏他棋艺不精委实看不出。
  “臣才疏学浅,还请陛下指点一二。”
  谢凌钰脸上并无怪罪之色,“第一百三十一手,他若能深入敌阵,若子产铸刑书,破旧立新,尚可稳赢,或此后借机突围亦可险胜,但樊汝贤第一百六十二手后彻底断其生路。”
  “棋品如人品,邵修然一味避让,以至错失良机,此人为国手后便迂腐保守,生怕输上一局便有损声名,天赋异禀又如何?徒增负担而已。”
  薛柔听着,总觉哪里不对,陛下这般看重弘道院,倘若真瞧不上邵公子,为何任他去做学官?还要在学子这里折先生的脸面。
  何况,谢凌钰平素对臣下寡言少语,哪怕薛珩是她弟弟,他也未曾长篇大论教导过,方才却耐性上佳。
  薛柔瞥了眼谢凌钰,发觉他看着自己,仿佛方才几句是说给她听的。
  忽然,她心底浮现一个猜测,陛下难道是反驳她夸赞邵修然的话?
  不过是“天赋异禀”寥寥四字,何至于此?薛柔心底连连否认。
  她看向薛珩,只见阿弟双眼泛光,好似异常兴奋,从发丝到眼底都透着崇敬。
  早知阿弟自幼习儒家典籍,全身心敬慕天子乃理所当然,可他现下身体微倾,也太过明显。
  薛柔轻咳两声提醒阿弟坐直,余光却瞥见谢凌钰又喝了口掺着石蜜的茶。
  她好不容易按下的疑窦如水面葫芦,复又浮现。
  在式乾殿时闻见的清苦气息仍旧似有若无,和沉水香交缠着。
  思及式乾殿外李顺的阻拦,薛柔忍不住胡思乱想。
  总不是那夜太久,损了身体,陛下在喝补药罢,这几夜不碰她是有心无力,或在养精蓄锐。
  薛柔脸色越来越古怪,直到薛珩告辞时方才回过神。
  她挽留道:“何不留在宫里,待午后再回去。”
  薛珩已经起身,忍不住看向面色如常的皇帝,总觉陛下想让他快点离开。
  “今日得陛下点拨,得早些回去写文章,倘若忘了岂不是辜负圣恩。”
  话说到这地步,薛柔也没再留,眼瞧着阿弟刚走,索性也径直走到皇帝面前。
  她方才想好了,若是直接问谢凌钰,他定不会直说,不如自己求证。
  薛柔示意那些宫人出去,垂眸看着坐在窗下的少年,未等他反应过来,屈膝跪坐在他腿上,双手搭着他肩膀。
  待直起身子后,薛柔略垂下头,刚好对上皇帝那双如墨瞳仁。
  她心底顿时冒出丝复杂情绪,像得意,又像恍惚。
  原来坐在天子身上,俯视他是这种感觉,竟这般容易。
  谢凌钰一手扶着她的腰,让她坐稳当些,另一只手则有些无措地曲起指节,不知该做什么好,半晌轻轻抚了下她后背。
  “阿音,怎么忽然——”
  话音戛然而止,被柔软双唇悉数堵住,谢凌钰险些失态,身体不由自主僵住,鼻尖萦绕着甜香,引得他头脑发晕,如坠梦中。
  怕她跑了似的,谢凌钰手掌往上挪,轻摁住细白脖颈,随后听凭摆布似的一动不动,唯恐惊到梦中人。
  然而下一瞬,舌尖便尝到掺着甜意的花香,谢凌钰闭上眼,她的动作慢吞吞的,带着试探意味,让他心尖发痒。
  薛柔不大擅长此道,好在皇帝还算配合,主动引着她,免得喘不上气。
  她眉尖蹙起,呼吸交缠间,那清苦草药气息淡淡的,不容忽视。
  得到想要的答案,薛柔忍不住想退缩,刚表露此意,唇瓣就被不轻不重咬了下。
  她猝不及防,“唔”一声后,面前原本予取予求的人突然反客为主,口中顿时被熟悉气息席卷。
  薛柔甚至怀疑,哪怕自己现在被松开,呼吸间也都是石蜜与药香交缠的味道。
  她想推开谢凌钰,手掌却摸到他面颊,外人瞧着却像动情后的抚摸。
  外面宫人忽然通禀,说是薛珩求见。
  殿外,薛珩僵着脸,他半路想起母亲叮嘱,这才折回头,想询问阿姐是否需送几个家生子进宫伺候。
  求见的话说完,他才发觉宫人悉数被赶到外头,岂能不懂里头会是什么情形。
  谁料通禀的宫人嘴那么快,薛珩只好木头似的站在那,等皇帝允许自己进去。
  殿内则忽然寂静,薛柔终于能从他身上离开,她发髻微松,口脂被吃得干净,忍不住道:“我现在怎么见阿弟?”
  依她的想法,既然是白日,浅浅吻一下便好,谁知谢凌钰得一点机会就恨不能吃干抹净。
  谢凌钰被打断后,眉宇间略有郁色,闻言对宫人道:“问他是何事,若无要事改日再说。”
  听宫人转达后,薛珩连忙道:“不算要紧事,臣不叨扰了。”
  听见阿弟已经走了,薛柔这才松口气,转过头斩钉截铁道:“陛下喝药为何不同我说?”
  “此话从何得来?”谢凌钰面不改色。
  “我自己试的。”
  薛柔气红了脸,证据确凿,他还不承认,但转念一想,倘若如先前所想,的确有些丢脸,陛下不想认也是理所应当。
  全然不知薛柔胡乱猜了什么,谢凌钰心底默默盘算,这方子得让沈愈之改一改,或喝药后赶快吃两颗饴糖,免得往后被发现。
  “陛下是不是喝补汤了,”薛柔语气微妙,“我早说过不在意此事,陛下何必为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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