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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这着实是件难办的差事,凤仪宫断壁残垣,起火的源头无从查起。
  说木料偷工减料,恐怕得罪了工部营建的高官。说皇后的下人失手打坏了烛台,将祸事归结为一场意外,又怕太后那边不满意。
  正当棘手之际,礼部尚书江浔站出来,挑起大梁。
  江浔月余前挨了廷杖,伤未痊愈,此为带病当值,赢得一众同僚的钦佩。
  反观,内阁首辅陆云铮依旧托病不见人,缠绵病榻,连陛下的口谕也置若罔闻,只怕在蓄意躲避这烫手的山芋,没半点担当。
  他作为首辅,有些事必须肩扛,躲是躲不了,这叫在其位谋其政。
  次辅郭阳等人见此可乘之机,气势磅礴地写了一篇弹章弹劾陆云铮,向圣上表达忠心,意欲夺取首辅之位。
  锦衣卫及东西厂特工亦对陆宅进行日夜侦探,陆云铮卧病多日来的种种不恭行径,已被写成厚厚一摞奏折,呈在御案,上达天听。
  一时间,陆云铮的处境十分危机。
  第36章
  凤仪宫失火,惊起不小的波澜。
  圣上为此祭天告祖,诏令六部及文武臣僚和自己一道“痛加休省”,闭关三日。
  朝中聪明人嗅出隐晦之义,陛下此举相当于变相指责皇后有罪,遭了天谴。
  当年皇贵妃在行宫遭雷火焚殿时,太后皇后及一众文渊阁大学士影射贵妃失德,大做文章,刻薄谴责,将贵妃打为妖妃,逼陛下放弃的“皇”字封号。
  如今风水轮流转,皇后遭此火厄,陛下自然要报复回去,故意大张其事,给足皇后和太后羞辱。
  郭阳及钦天监臣工揣摩圣心,合时宜地发起攻势,言皇后失德引上天震怒,降下灾火,不宜再为中宫。
  钦天监则说秋,日色赤,女主昌,恐后宫不吉——这话当初是指责贵妃的,字字句句扎回到了皇后身上。
  皇后被文武臣宫群起而攻。
  皇后引以为傲的富丽宫殿也付之一炬,正宫之位岌岌可危。
  她曾因宫殿上压皇贵妃一头而沾沾自喜,如今所有倨傲的资本都失去了。
  有人在背后搞她。
  她虽知道,却不能说。
  那人天威在上,弹指间就能将她们这孤儿寡母打入地狱,挫骨扬灰。
  凤仪宫被轻度烧毁,修缮需要时间,皇后只好暂时搬去其它宫殿。
  本欲搬去太后的寿康宫,陛下以不合祖制为由驳回,只赐了仁慧殿。
  仁慧殿是历代帝后最后停灵之所,凄凉萧索,多年来被认为不祥,形同冷宫。
  皇后忍气吞声地蜗居其间,寂寞荒僻,烫伤非但没好还一日日严重起来,常常高烧半夜呓语,容颜衰毁。
  宫中奴仆惯是势利鬼,见皇后不得圣心,做事愈加倨傲,有什么好东西先让昭华宫挑,将边角料丢给皇后。
  曾经的中宫皇后落魄至极,丢尽尊严。
  后宫其余嫔妃再次意识到了皇贵妃的厉害,这就是得罪皇贵妃的下场。
  哪怕正宫皇后,也不能幸免。
  ……
  凤仪宫,一片黢黑焦炭。
  木质梁柱七零八落地摧折在地,空气中飘荡着焦糊味。重檐歇山的彩绘大殿失了往日的色泽,到处断壁残垣,衰败破废,仿佛刹那间沧桑了一百年。
  官员忙前忙后地勘探着,打扫废墟,揪出酿成这场火事的蛛丝马迹。徒劳无功,所有证据皆被烧毁在了熊熊火舌中。
  忽而太监一阵嘹亮的号声,圣上亲至,身畔陪同着皇贵妃,闲杂人等回避。
  林静照老远就嗅到了空气中焦炭味,亲眼目睹更觉震撼,往日庄严的凤仪宫像一只焚得只剩骨架得黑色巨兽,在萧瑟秋风中飘零着炭灰,任料峭的寒凉肆意欺凌。
  朱缙清邃幽净的身姿伫立于废墟之前,静静地看着这一片荒凉的风景。天际缥缈着淡紫色,泛起晚霞与初月。
  “皇贵妃这回满意了吗?”
  他侧过头,清癯冷峻的目光盘落在她身上,如雪后明净的天空。
  “后宫已唯你独尊。”
  皇后被朝臣斗倒,凤仪宫已焚,后宫之中唯皇贵妃位份最高。
  林静照一惊,陷入莫名不祥的情绪中,仿佛这场火事为她量身订做的。
  如此满目疮痍的衰景中,皇后险些惨死,他竟不显山不露水,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还饶有兴致地问询她。
  她故作姿态地嗫嚅着唇,以问代答:“那陛下呢,陛下满意了吗?”
  朱缙微淡一笑,说不清的意味,“皇贵妃满意朕便满意。”
  她谨慎而小心,回答他方才的问题:“臣妾是陛下的人,从来都死心塌地。”
  他见她似不解情状,解释道:“贵妃说过憎恨皇后和太后以及所有辱骂过你的前朝官员,定然要铲除他们,朕说过会帮你。今日实现了,当然要问皇贵妃满不满意。”
  林静照恍然,原来是为自己当初一句言不由衷的奉承之言。
  她被迫伏在他的怀中,浑身僵硬,呼吸几乎滞涩,挤出一个笑,道:“高兴,臣妾自然高兴,除去了眼中钉。”
  朱缙端详她的笑容,评价:“笑得不诚。”
  林静照心脏咚咚跳,脸部僵硬,却挤不出更诚恳的笑容了。
  “臣妾……属实被这些废墟吓到了。”
  他拨了下她额前发丝,轻描淡写,“贵妃是有胆量自己纵火的人,还能被废墟吓到?”
  她凛然,帝王漆黑慑人的目中浮泛着精明,过去的每一笔账都清晰记着。是试探,猜忌,防范,而永远不可能有真情。
  林静照依旧奉承着,“臣妾失了武功后,专心侍奉陛下,早已不复之前的胆量。”
  朱缙如星影深沉的春夜,“朕看不尽然。”
  抢婚,夤夜刺杀君王,都是她做出来的。
  她长睫微微阖下,努力说服自己摒弃自尊。自从口中吃过他那物以后,早应将尊严丢到九霄云外了。狠了狠心,撒娇地说,“陛下莫要再取笑臣妾。”
  朱缙任她揽住,接受她无伤大雅的撒娇,“朕知贵妃一直对朕有嫌隙,在努力做一些事,希望贵妃开颜。也希望贵妃报以同样的忠诚,莫再行背刺之事。”
  林静照伏在他怀中,瞥见满目疮痍的凤仪宫,血管一阵阵寒凉。
  枕畔结发的妻子他也下得去手,当真是个残忍又可怕冷血的疯子。
  她的敌人是个最可怕冷血的疯子。
  她的余生,将充满了荆棘。
  “臣妾惶恐,陛下素来很好。臣妾终究是陛下的棋子,即便有心爱陛下,也不敢僭越。”
  他冷呛着她只似玩笑,往她内心戳去,“不当棋子你还想当什么?”
  她没料到他忽然变脸伤人,颊色发潮,有种自取其辱之感。明知他把自己当玩物,亲耳听到,仍自寒栗。
  她努力抵消着不适,神色如常,继续道:“是,臣妾不敢奢求其它。皇后一死,怕是祸国殃民得罪名又要落到臣妾头上了。”
  朱缙漆目如深幽的天际,冷酷的口吻直言不讳,“棋子的作用就是如此,不然你以为朕留你性命作甚,江杳?”
  林静照顿时噎了噎,手指都在抖,如陷入一张痛不欲生的捕虫网中,明知了无滋味,被蛛丝裹住而逼迫着活下去。
  “是……”她双目反复游移,干巴巴的,失了平日的巧舌如簧,似没料到他的话这般无情,“谢陛下的宽赦,臣妾一直晓得。”
  朱缙将她的每一寸神色尽收眼底,话确实重了些,非此不能慑住她。毕竟她逾越底线犯下弑君之罪,早该千刀万剐千万次了。
  他拢过她怔忡不知所措的唇,吻了吻。林静照笨拙地承受他的吻,唇在微抖,体温比平日凉了一个度,脸色更是煞白,犹如临终时的大病之人全无气血。
  朱缙渐入佳境,掐着她的后脑勺吻得深深,用了狠手段,迫使她张嘴。
  她被咬得疼了,落下一滴泪。很快又被她蹭下去了,因为他说过不喜她落泪。
  倾斜的夕阳带着暮色的黯光洒在他们身上,形成了一道鲜明的交界线。
  她本是陆家妇,阴差阳错才成了天子妾,心高气傲,定有千万个不屈服。
  这些心理,朱缙都懂。
  他有的是办法敲碎她的傲骨,让她屈服。
  朱缙直吻得她气息急促,快要窒息,才停了下来,意犹未尽地将她托在掌心,恩威并济地说:
  “虽是棋子,朕也会庇护皇贵妃。谁要看皇贵妃的笑话,朕就把它变成笑话。”
  林静照无所归依的漂泊感,夹杂着深刻的悲伤,似黄昏的一道影子。
  他道:“懂吗?”
  她被逼得,有些怔忡。
  朱缙揉了揉她脑袋,像春水一样的温柔,冰冷地鼓励道:“别怕。回答朕。”
  她仍怔忡着,姿态好像他的玩物。
  半晌,听她于风中幽幽地一句:“嗯,陛下。”
  口吻中透着死心塌地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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