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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兰心蕙质如她,早看出三法司的审判毫无效益,最终量刑由他一纸裁决。
  朱缙斟酌了片刻,如实相告:“腰斩。”
  林静照抚了抚细腰,下意识开始疼。他的目光亦随她流转,停在那段他搂过无数次的细腰,他爱不释手的细腰,深更半夜缠在他腿上的腰。
  “陛下能给臣妾一个体面的死法吗?”
  她暗暗懊恼,当年莫如一口灌下他赐的毒酒。
  “不是着急死吗,还挑三拣四的。”他微微笑,谈起要人性命的事仿佛唠家常,气定神闲,“这罪名你倒也担得起。”
  林静照无奈,垂下螓首,着急死是一回事,备受痛苦而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没有受苦的瘾。
  朱缙五根手指插在她墨发间,弯下头有意凝注她的表情,试图把她吓退。
  她是举国瞩目的要犯,罪孽深重,无数双眼睛盯着,自然不能判得太轻。
  “这不体面。”
  林静照捂住了腰际,幻想那内脏横流的残忍场面,溢出一缕凄哀。
  她又想说,他是坏人,睡了她这么许多场,夺走她的身心,活活拆散了她和陆云铮,到头来连这点体面都吝啬。
  朱缙的手滑下来,离开她的墨发,转而熟练与她十指相扣掌心相贴,不愠不火道:“皇贵妃,这已经很体面了。”
  “知道他们给你拟的什么罪名吗?磔死。”
  林静照一怔,看透他的薄情,如遭当头棒喝,莫名倔强之意,夹杂丝丝狠毒,“臣妾倒宁愿磔死。”
  朱缙不着痕迹观她说谎的样子:“很遗憾,不能供皇贵妃挑选。”
  两人身份悬殊从未坐在一起夜话过,过了会儿,朱缙遥感忘记了什么,重新将她的头揽入怀中,让她靠着他,他也好离她更近些。
  林静照接受了,左右没几天活头,他想怎样就怎样无所谓。
  牢室本来刮荡着凛然的冬风,二人相互依偎着,体温传递,又一直说着话,渐渐地感觉不到冷了,甚至因方才的吻有些热燥。
  “臣妾走后,陛下打算重组后宫吧。”
  氛围一直沉默,她没话找话说,小拇指无意识地剐着他道袍上华丽的绣纹。
  没有嫉妒,没有打探,没有机敏和狡猾,完全是两个认识的人临分别前的一句问候。
  这问候就是单纯问候,对方答也没关系,不答也没关系,于己无碍。
  “陛下不能一直没有皇后,没有嫡长子。”
  她剖析道。
  朱缙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在想什么不得而知,只是他难得的语塞,一时间竟找不到话对她。
  “朕要选也选皇贵妃这样的。”
  良久,他念头不觉出声,淡定的脸如暗色的纸,似真似假。
  她说这么多年来她用膳的口味被他养刁了,可他选女人的品味何尝不是被她潜移默化了?
  多年相伴,分别之际,郁闷溢于言表,给这寂寂的静夜蒙了一层似淡无的悲伤,如黏糊糊的细雨。
  承认吧,嫡长子其实对他来说不那么重要,起码他的内心,如果嫡长子不是她诞生的,好像只是一个冷漠的符号,“嫡长子”,与他没有情感纽带,他也懒得当这个父亲。
  这话语涉及到敏感边缘,并不适合往深了说。林静照濒死之人了有什么放不下的,他选谁做皇后都和她没关系。
  “这些日在大狱中,让臣妾想明白了许多道理,知陛下在皇位上不易。”
  她唉声叹息,悔意沉沉:“我最后悔的,莫过于当年您赐臣妾三样简简单单的制裁工具时,臣妾因贪生怕死选择了求生。细想来,那时解脱可比现在的处境好多了。”
  朱缙陷入死一般的缄默。
  他最后悔的莫过于当年无情赐给了她三样自裁工具,使她就此深深误会了他,感情再难修补,现在每日百蚁噬心。
  第109章
  已是深夜了,颤巍巍的膏烛窃窃私语般摇摆不定,浸润在冰冷的灯油中比萤火还暗。原本一人卧的狭小牢室,囚禁的却是两个人。
  月光羸弱,星影深沉,簌簌的冬初的凉意窜动,宛若无法捕捉的感情波浪。无言之中,隔在他们中间的是脏兮兮的稻草,黑粗的锁链。
  “别说这些了。”
  朱缙听得扫兴,神情持重,淡淡打断道:“皇贵妃没别的遗言对朕说?”
  他有意无意加重了朕字,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皇帝既金口承诺,哪怕荒谬的借口,皆可成免死的机会。
  但林静照确实无话可说。
  “臣妾提遗言您会答应吗?”
  她仰面在他肩头,半笑半讽,显得满不在乎,“过往一次没答应过,臣妾莫如省些口舌。”
  “你再说说看。”朱缙沉静如水。
  又刻意提醒,“除了免死。”
  他口吻温然不觉寒,直点主题,部分字咬重,似若有若无透着相反的意味,偏偏引导她往那个方向说。
  林静照埋头沉思了片刻,样子认真,目色清澄,不卑不亢,斟酌着细声:“那让臣妾最后为陛下写一篇青词吧。”
  朱缙险些要被她气得冷笑。
  好在他养气功夫深,多年与权臣交锋,才做到内心暗流翻滚而面不改色。
  这样的好机会,被她浪费掉了?
  他已经额外提醒她了,“除了免死”就是让她快提免死的意思。
  她身为背叛皇室的叛国罪犯,多次践踏他皇帝的尊严,他自然憎她,不会主动庇护她。
  “你倒有孝心。”
  朱缙多少怀着抵触情绪,残酷戳破:“你可知写青词没用,即便你在纸笔里动手脚,也根本送不出去。”
  林静照讶了讶,全然没想到这一层。
  她哪有那么多猫腻城府,仅仅没事找事做,勉强找个二人相通的话题。否则,她和这位万乘之尊的君父有什么好说。
  朱缙猜测她借写青词,无非试图联络外面的人救她。朱泓已处于锦衣卫的层层监控之下,势单力薄,自身难保,朱泓的脑袋随时能呈至御前,有什么能耐来劫法场。
  他内心冷笑。
  大明王朝唯一能决定她生死的,是他。
  “臣妾说了,臣妾的遗愿陛下不会答应。”
  林静照嘴巴撇开,嘲讽甚浓。
  他不应就不应,本是无所谓的事,莫如一床冬被重要,谁在乎呢。
  死到临头了,她神态举止近乎于放肆。
  冷笑是一种很可怕的笑容。
  朱缙观她轻轻飘的表情不似作伪,沉吟片刻,眼观鼻鼻观心,一时福至心灵,忽料到她可能用青词向他求饶,长袖一挥,朗声道:“笔墨伺候。”
  林静照这才得到了笔,“哗啦”腕间镣铐开解,蘸朱红的墨,颤颤巍巍落在青藤纸上。
  戴久了枷锁,此刻的自由难能可贵,手腕抖如筛糠,拿不稳狼毫。
  她念起昔日自由畅意、有父亲情郎陪伴、活在阳光下的时光。面对青藤纸,踌躇良久,恍惚迟疑着未曾落笔。
  耳畔传来他水静风平的讽声:“怎么,’女中仙笔‘的皇贵妃才情尽了?”
  林静照敛了敛神,运笔如风。
  朱缙换了个姿势,施以耐心定定瞧向她的墨迹,倒要看看她如何将讨饶之辞藏在青词中。是了,他只命她口头上不准说求免死,却没说借助笔墨的事,她也算聪明。
  良久,林静照写罢,双手呈递。
  “祝愿吾皇早日飞升,得道成仙。”
  朱缙缓缓接过青藤纸,眼神始终胶着在她身上,掸了掸纸,懒洋洋地垂首端详起来,初时还好整以暇,深沉而安详,继而神色越来越黑凝,含冰杂寒,凶光毕露,显然没得到期待的答案。
  那是一片很朴素的青词,平凡至极。
  除了帝君万寿无疆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外,没有任何藏头,任何隐喻。
  至这一刻,朱缙终于清清楚楚意识到了面前女人求死的决心。
  “谢谢你的心意,朕领了。”
  他无声地笑了下,漆眸慑人,将青词攥成废纸,悲喜莫名,沉默了两刻说,“但你这心意很虚无缥缈。”
  林静照淡定若素,写在纸上的东西本就虚无缥缈。她的手腕能借写青词得片刻自由,算不枉了。
  “臣妾只愿恭祝帝躬,千秋百岁。”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朱缙危险的愠怒在空气中卷成漩涡,阴郁的情结,她就那么想死,逃离他,逃离他给她的锦衣玉食与尊崇地位。她屡屡挑衅他为了博一个赐死的结局,他杀了她,她倒真如愿以偿了——从阳间逃到了阴间——那人间皇帝也绝对无法触及之地,彻底逃开了他。
  他很早就察觉自己的政治天赋,登基多年素以玩弄群臣为己乐,操纵权术,予取予夺,丹墀之下,诛戮任情,看准的东西从未失手过。可此刻,他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感,愤怒感。
  ——傀儡线再捉不住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朕躬已安,千秋百岁。”
  <a href="https:///tags_nan/xiangaixiangsha.html" title="相爱相杀"target="_blank">相爱相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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