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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林静照,朕没舍得杀你。”
  “要杀早杀了,用得着拖延许久吗?”
  他神色如变冷的轻烟,雾暗云深,一味固执将她死死抱住,泛着病态:“你竟敢绝食,真是放肆,威胁朕,以为朕会吃你这一套吗?你死与不死和朕又有什么关系,岂会妨碍半分。”
  他淡色墨水的眼潮湿润,长睫一颤一颤的,埋首紧贴在她颊侧,亦染湿了她,“朕圈批死刑是一早想好了救你的办法……那日,原是骗你的。朕一早就算好那天会下雪,又把香叶冠给你,堪保你不死了……怕你冷,还让宫羽给你披道袍了……朕一直在说假话,因为朕恨你,恨你的绝情,恨你的顶撞,恨你心里一直有陆云铮,你对你的宫女也比朕好些……可话说回来,朕舍不得你真死的……你上刑场,朕的淡定是装的,实则眼睛片刻没从刑场离开过……前日宫羽说你病了,朕立刻把最好的太医拎过去了。故意不来诏狱看你,因为朕来过多次了,呵呵,不想让你觉得朕太在乎你……你居然如此戳朕的心,真是放肆,朕认输,行了吧……这么多年朕只有你,从未有过别人……即便你生不出嫡长子,朕也认了……”
  朱缙说了那么长串话,漆黑目波如一溪雪,呼吸着很冷很冷的空气,完全剖白心迹,试图唤起怀中女子,可她的体温像流逝的沙一样不可挽回地冷却,慢慢接近一具尸体,没有任何回应。
  他皦白的手指迟疑地探她鼻息,气已绝了,就这样,她死在了他怀中。
  朱缙怔忡了,心沉沉坠去。他半生来玩弄权术,能把内阁大学士耍得团团转,能凭一己之念操控司法,机关算尽太聪明,却独独漏了她会心死,会枯萎,会绝食自戕。
  明明她是那么求生的一个人。
  昔日他赐给自裁时,她跪下来放弃尊严求他,贪生怕死又苟且偷生。
  她为了给江浔父子求情,日日换花样黏着他,讨好他。
  为了皇后之位,她曾三番两次试探过他。
  朱缙荒荒凉凉,月光也似冷暗了,面上湿乎乎的泛着潮气的佛青。
  半晌,他木讷而偏执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俯唇撬开她撬开她的嘴,强行给她的尸体喂下去。
  他手指抚过她每一寸,仍像活着将她锁在自己怀里,主宰的意味明显,下巴轻蹭她前额,静静犹如失智,锁眉道:“林静照,你当真放肆。”
  “这一次朕不罚你不行了。”
  朱缙贴着她发寒的身体,那寒冷程度堪比父母逝世后他独身一人从湘地来京师初坐龙椅时,忘不掉的寒冷。他指腹捻着她的唇,亦忘不掉曾经碰触这两瓣鲜活的柔软,怦然心动的感觉。
  他曾以为皇位是最重要的东西,现在稳稳攥在手里了,却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深邃冷殿中无穷的寂寞,高高在上的孤寒,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诏狱,囚住他的余生。
  朱缙双眼无意识眯起来,埋在她颈窝,抱得死紧,狠厉之色如暴风雪,溅出瘆人的黑意,将她植入骨肉的发泄。
  “林静照!”
  他叹息,“阿照。你给朕醒过来。”
  他为什么会给她这个名字呢?因为他第一眼见她时,她酣然熟睡的样子像极了林下月光静静照淌的样子,那一幕瞥了一眼便记住了半辈子,他觉得她就是林静照,是最美的。
  当年她是掌握朱泓行踪的囚犯,放在哪里都行,他偏偏放在了后宫,明知她心有所属还强迫她做了自己的后妃,与她每夜同床共枕,窃取她的温存。
  他以为不出意外她会天长地久陪他走下去,位份什么无所谓,左右后宫仅她一人,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她便油尽灯枯死在了他怀里。
  她做太子女官时明明那样明媚,自负,谋算,敢作敢为,而今竟被一场风寒轻易夺去性命。
  陛下抱着尸体在诏狱有些时候了,没有起驾回宫的迹象。
  在外值守的锦衣卫面面相觑,亦自黯然。
  说实话那林静照强弩之末,抑郁之症病入膏肓,一心求死,即便没有这场风寒也坚持不了多久。死了死了,倒也干净。
  锦衣卫神色迟疑,小心翼翼窥指挥使宫羽,声如蚊蚋,“宫大人?”
  宫羽肃然摆摆手暗叹,示意莫出声惊扰了亡者。他是陛下身畔最亲近的心腹,自然清楚陛下为了那女子倾注的心血和感情。她骤然撒手人寰,陛下需要时间。
  锦衣卫欲言又止,方才见陛下声音充满细腻,指上绕着皇贵妃的长发,正低哼安眠曲呢……这诡异的一幕着实吓人,陛下是一国之尊,万乘之躯,天下臣民倚靠指望的君父,可不能因个死去的囚女出差错。
  人人皆以为皇贵妃失宠,之前陛下还下旨皇贵妃腰斩后不得进皇陵,尸体扔乱葬岗喂狼呢。可皇贵妃真去了,陛下第一个抱着她的尸体不放,甚至还吻她……龙体怎能长久被阴寒之物贴近?
  “宫大人,您拿个主意。”
  宫羽思忖片刻无奈,娘娘这么去了也好,免受腰斩之苦,三法司不至于因她闹个天翻地覆。
  宫羽踌躇了会儿,道:“我去见驾。”
  同僚皆用崇拜的眼神仰望他,这个时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也不敢上前叨扰陛下的,但陛下金龙之体又不能久久抱着尸体在诏狱待着。
  宫羽抿了抿唇,掩饰紧张,饶是他也怕被迁怒,轻轻靠近诏狱牢室,深呼吸了数番,轻声道:“陛下您请节哀。”
  “皇贵妃娘娘不愿让您两难,才成仙去了。”
  他想劝陛下撂下尸体起驾回宫,面对这位熟悉的幼年玩伴,几度出不了口。
  皇贵妃死于冤狱,残花败柳,皇陵是入不了的,只能一口厚棺葬在外面。
  待皇帝百年之后和她分葬两地,死生不复相见。这几刻,是他们今生最后相处的几刻。
  阴阳已隔,尊贱天渊之别,再不舍也总有分别的那一刻。长痛不如短痛,及早割舍了,回归皇帝正常的起居生活。
  “陛下……”
  “朕无妨。”
  朱缙峻寒,听上去没有一丝人情味,声调平平似极平淡:“她刚才说朕是坏人,来世不愿再见。今生就让朕再多陪陪她一会儿吧。”
  宫羽见帝王那纹丝不动的样子,无法,只得悄然退出。
  牢室又静阒了,昏暗了。
  朱缙神色凝冻,重新缓缓垂下脑袋,深沉黯淡,不愿让轻易让泥土掩埋她的玉躯,也不愿相信她真的死了。总有那么一丝希望的,不是吗?他握着她的脉搏,独自笑叹。
  她阖着眼皮,这一层薄薄的眼皮不啻蓬山万重,将他与她阳与阴隔开。
  朱缙手背轻挲着她的玉颜,熠熠生辉又冰冷,留下的只有空空荡荡的感觉。
  神迷目眩矣。他心如死灰,古井无澜,品味着这份孤独和寂静,怅然若失在心底无边无际地蔓延,失却生意。
  仰头,不见天日。
  半晌,又觉扫兴,好不怏怏。
  他喜欢的东西不多,林静照算一个,可她现在也死了。
  确实是再也不能故意拿乔地和她斗嘴,再也不能半夜批完奏疏到她昭华宫中,悄悄躺在她身侧,搂住腰肢,看她回头惊讶又责怪地问“陛下你怎么来了,不是没翻牌子吗?”
  傻子。他后宫仅有她一人,哪里有翻牌子的必要。朱缙笑了,历叙前情,耽于回忆,无限感伤。
  他时常把她叫到显清宫去,斋醮打坐写青词。他炼丹她陪着,红袖添香。她全神贯注地看青词,他全神贯注看她。
  “臣妾只愿恭祝帝躬,千秋百岁。”她临死前曾深深祝福他。
  “朕躬已安,千秋百岁。”他当时是这样昧着良心说的,没有她何谈千秋百岁?
  朕躬不安,深深不安。
  他多次问她的遗愿,无非是想让她求饶,给她一次生机。乃至于她直接说她不认识朱泓是被冤枉的,他都会相信。
  朱缙一如枯木,灌铅似的沉重。
  方才给她喂下的那枚丹药是他炼丹多年心血所结,仅此一枚,凝聚起死回生之效,原是皇帝驾崩前续命之用。
  此刻算起来,效果快催化了。
  良久,女子的脉搏忽传来砰的一微弱跳声,虽极小极小,被他敏感地捕捉到了。
  “静照,”朱缙如遇大赦,悲喜交集,春阳透过云层,失而复得,急不可耐抚着她胸脯,吻她渡气,低低呼唤:“朕还在呢。”
  第115章
  林静照本已失去了意识,忽忽悠悠的灵肉将分离,猝然一颗丹药塞进了嘴巴,丹田肺腑遥感通畅滋润。有人掐着她的手腕,在耳畔命令式地唤她,搅动她的舌头,强行拽她回现世。
  她默默积攒了很久的力气,沉重的眼皮才露出一条缝,定定道:“朱缙。”
  “你还认得朕。”对方屈指刮过她冰凉的额颊,神色不显。
  林静照默然惨笑了声,唇间潮润润的,对自己昏迷中被吻亵耿耿于怀,“高高在上的陛下也会吻一个囚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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