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萧衍之在屋檐下站了许久,攥着桑晚的手仍未松开。
  周遭很是安静,她就这样安静陪着帝王,看眼前倾泻而下的雨帘。
  良久,萧衍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阿晚怎不问问,这其中故事。”
  桑晚笑容沉静,摇了摇头:“陛下想说,我便听,陛下不想说,阿晚也不会问。”
  御前侍候的人早已悄然退下,只在两人看不见的大殿侧面候着。
  萧衍之转身,猛地将桑晚揉进怀里,声音掷地有声:“朕,从不信佛。”
  雨声哗哗作响,桑晚心中不由得生出一抹苦涩,见过方才一幕,也对这佛门清修之地,少了层期许。
  “陛下伤未痊愈,别太用力。”
  说着,桑晚抬手,一点点环住他的腰,“我只信陛下,是您让我有了第二个人生。”
  萧衍之:“慧明此人,能修到法师高僧之位,真本事必然有的,除了解签,别的话可以听听。”
  他贪恋享受着桑晚软乎乎的怀抱,伸手摸上她被秋风吹凉的脸。
  “朕可以不信,却不能连着你一起对佛祖不敬,朕做过许多违背世间准则的事,但所有的不好,都不该反噬到你身上。”
  第60章
  暴雨渐歇,雾雨蒙蒙,两人从檐下出来,安顺和珠月小跑着要去打伞。
  萧衍之一手接过,撑在两人中间,另一手穿过桑晚腰际,揽着她在雨中款步走着。
  珠月见状,也不再上前,只慢吞吞空开些距离,跟在后面。
  拽了拽安顺的袖衫,悄悄说:“你有没有发现,姑娘最近和陛下相处,愈发自然娴熟了。”
  安顺抬眼,看了会前面两位主子,摇头嘀咕:“姑娘不是早就这样了?”
  “毛头小子,和你说了也不懂。”
  珠月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从前是陛下主动,姑娘极少回应,但陛下受伤后,我们姑娘日夜操劳,用情至深。”
  安顺和珠月年龄相仿,唏嘘道:“你不也是黄毛丫头?”
  “不过敢管到陛下头上的,姑娘当真是头一个,陛下连喝茶都只敢用左手,生怕姑娘看见担心。”
  言罢,拿着伞就要小跑去前头,被珠月拽着胳膊拉回,压低声问:“你干嘛去?”
  “有点眼色,陛下给姑娘撑伞,肩头淋了雨。”
  安顺着急,却也不好挣开珠月拦挡的手,只见萧衍之的伞大部分斜向桑晚。
  珠月:“你才没眼色,这会儿过去肯定扫兴,咱们在后头悄悄跟着就是。”
  安顺当即否认,“那怎么行,这边不是回禅房的路,等陛下逛回去,龙体受损,你我担待不起!”
  他急言令色,声音稍稍大了些,引得萧衍之和桑晚转身。
  看见拉拉扯扯的二人,桑晚话中犹豫:“你俩这是……?”
  珠月连忙松开拽着安顺衣袖的手,连连摇头。
  安顺也跟着慌乱解释,眼看萧衍之神色越发难看,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桑晚连忙制止他的动作:“全是水洼,别湿了裤脚。”
  安顺动作一僵,笑逐颜开地谢恩。
  萧衍之闻言低头,发现桑晚藏在裙下的绣鞋若隐若现,早已被雨水浸透。
  帝王穿的龙靴底子稍高,并未进雨水,女子的绣鞋则底薄柔软,雨天没走两步,便会湿了足袜。
  他将伞柄放到桑晚手中,转身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上来,朕背你。”
  安顺和珠月安静地一动不动,甚至不敢抬头。
  桑晚撑着伞,后退了小半步:“陛下还有伤,不可以使力。”
  怎料帝王忽地站直,将桑晚又逼退一步。
  威胁道:“朕左手就能拖住你,右臂不用使力,但阿晚若不乖些上来,朕可就抱你了。”
  桑晚愕然,一时没了动作,呆愣地和帝王对视。
  素日人头攒动的法华寺,因着銮驾行至的缘故,骤然清净下来,连僧人都见不到几个。
  在暴雨的洗礼下,更褪去喧嚣浮躁,回归到最本真的宁静。
  细密的雨丝自暗沉天际飘然而下,落在油纸伞上发出“簌簌”声响,仍旧撑在两人上方。
  到处弥漫着静谧的气息,仿佛时间也在此刻停息,唯有雨落声,成为了这里唯一的旋律。
  天地之间,只剩伞下这一方小小天地。
  以及那连绵不绝、空灵寂静的雨。
  桑晚眼神流动,和帝王对视瞬间,心跳加快。
  在他伸手抱起自己前,先一步捏住萧衍之要使力的腕子:
  “您转过去,背我……”
  帝王重新转身半蹲下来,桑晚这次乖乖攀上他的脊背,一手环住他脖颈,另一手撑着伞。
  萧衍之也只有左手拖住她,女孩清瘦,于帝王来讲并不费力。
  “非得朕威胁了才管用,早乖些不好吗?”
  说着,他坏心思的用左掌在托举之处,轻捏了捏那柔荑,“养了这许久,可算不是骨头架子了。”
  “陛下!”
  桑晚面容涨的通红,又不敢挣扎乱动,怕压疼他右侧肩头的伤处。
  萧衍之沿着青石板路缓缓走着,雨中空气极好,使人神清气爽。
  他不再乱来,“没忍住,阿晚莫怪。”
  桑晚撑伞不言。
  她有时候觉得帝王是正人君子,可偏生在这些方面,又像个登徒子。
  还是个长相俊美,权势滔天的登徒子……
  寺庙两侧分布着错落有致的偏殿和僧房。
  偏殿红墙黑瓦,与主体建筑相得益彰,里面供奉着各路菩萨和罗汉,金身佛像庄严肃穆,让人顿生敬畏之心。
  此时路过,依稀还能听见里头传来低沉的诵经声。
  僧房则显得格外清幽宁静。
  白墙青瓦,窗明几净,房前屋后种满了翠竹和松柏,为寺庙增添了几分雅致与清幽。
  两人一伞,在阴雨绵绵中漫步。
  萧衍之身为帝王,甚少有这样好的机会,桑晚趴在他的肩头,呼出的热气时不时洒在萧衍之脸侧,痒痒的。
  “姚家算是半个开国元勋,朕的皇爷爷是开国的先祖皇帝,当时打着勤王名号,一举兼并早先分裂的东西版图,命之为晋,这才有了现在的中原大国。”
  萧衍之声音悠远,这些历史撰记,早在他还是皇子时就熟记于心,却没想到真有用武之地。
  桑晚叹息,较轻的声调在帝王耳侧发出:“难怪姚家如此猖狂,原来从一开始便有了根基。”
  “那时姚家还不得先祖皇帝重用,官位一直停在三品,也就是如今姚安志的父亲。”
  萧衍之说。
  桑晚:“荣国公的父亲?”
  “对。”
  萧衍之步伐缓慢,从偏殿的一座座佛像前走过。
  “眼看着昔日官僚都高他一等,他心下着急,便起了歪心思,不知从哪寻来江湖术士,取童男童女的血,便可炼就长生丹药。”
  “世间怎么可能真的会有这种灵丹妙药?且手段竟这般残忍。”
  桑晚惊讶,想到桑烨所中之毒,“是巫医吗?”
  “那时江山刚稳,中原地带并未和南国有来往,他们不知晓巫医的存在,现在想想,也并非没有可能。”
  萧衍之呼吸平稳,背着桑晚并不费力。
  “先祖皇帝打下晋国江山后,年事已高,自然想追寻长生之道,姚安志的父亲便投其所好,献上丹药,一举成为重臣。”
  桑晚听的紧张,环着萧衍之脖颈的手也不自觉紧了紧:“丹药保真?”
  “不仅没能长寿,反而亏空身体,没几年就殡天了。”
  萧衍之冷哼,“丹药是他们二人间的秘密,没人知晓,先祖皇帝临终前让近侍提醒先帝,小心姚家,却不知他已为姚家所贿,传到先帝耳中的话,也变成了重用姚家。”
  听到这,桑晚已经明白许多。
  “怪不得,先帝给了姚安志荣国公的爵位,允姚家世代承袭。”
  萧衍之走的极慢,雨水渐小,他脸上的恨意却增了不少。
  “姚家权侵朝野时,先帝才知当年之事,为时已晚,只好暗中培养龙影卫,最后保一次晋国江山。”
  桑晚听了许久,始终疑惑:“可这些,和慧明方丈有什么关系?”
  “慧明就是当初被捉走,用来炼丹的童男。”萧衍之说。
  桑晚压下心中震撼。
  慧明如今胡须花白,看年岁,的确经历过晋国三代。
  萧衍之往上拖了拖桑晚,担心她溜下去。
  继续讲道:“慧明被关时,亲眼看着妹妹放血而亡,后侥幸逃走,发现姚家为掩盖真相,杀了他父母毁尸灭迹,乡里还以为他们一家搬走了。”
  “陛下外祖一家,也是这样被姚氏杀人捂嘴的。”
  桑晚悲恸,呼出的热气洒在帝王耳畔,暖暖的。
  “这就是慧明的手段了,他无家可归,寻上法华寺,被当时住持所收,成为关门弟子,这些年将仇恨藏得很深,几十年了,只为那一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