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慢慢地,裴祜睁开了双眸,下意识抚摸上自己的心口。
那里依旧有冷风贯穿,缺了一块血肉,如何不痛。
裴祜,那一年里,你究竟去哪儿了?
他又在问自己。
可惜,依旧无人回应。
眼前有些昏暗,已是第二日晨起,细听来,雨已停。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不复方才情绪。
裴祜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点燃,灯火虽小,却足够照亮这一小小山洞。很快,他便注意到了手边的酒瓶,放在手中轻轻摇晃,里面的酒已经少了一半。
他记得,昏睡之中,彷佛有阵阵甘甜入喉,似有酒香。
那个女子的身影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定了定,很快将那身影从脑中驱散,而后起身走到洞口,确定周遭无异样后,对着天空发出了信号。
近来,裴祜在调查朝中一桩军粮贪污案,在回京途中被刺,他受了些皮外伤,自己上过药后,他便寻找到一处隐蔽树丛等待与部下汇合,可是,连月奔波探查本就疲惫,再加上受了些伤,没想到就这样昏睡了过去,就连......就连那女子何时将自己拖入洞中都不知。
他庆幸那女子没有坏心思,自己也及时收住了匕首,否则,他们二人之间必有一人身死。
裴祜知晓自己突然间重返朝廷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那些人心急,于是才有了这一次又一次的暗杀,自他回京,数不胜数。
一年而已,皇帝都换了两回,他这个太子都能“死而复生”,朝廷之中原本就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如今盘根错节更甚。
千丝万缕,千头万绪。
正因如此他要顺藤摸瓜,一根根抽出,再连根拔起。
而这个过程最需要的,就是耐心。
还好,他这个人还算是有耐心,他不介意陪一些人玩上一些把戏,甚至扮作戏子,也演上一回。
洞外一阵窸窣,裴祜仔细听着,是他的部下发出的暗号。
于元忠拨开一片草丛,终于见到了他的主子。
“殿下无碍吧?”
“无碍。”
裴祜抬手轻轻触碰腰间为他包扎伤口的巾帕,皱了皱眉。
于元忠也注意到了,他眼神好,一看就知晓那是女子所用的物件,上面好似还有什么绣样,但是他选择沉默。
殿下没提,他就当做没看见。
“殿下,是有女子为
你包扎吗?“一旁的陈宇就没于元忠的好眼色了,直接开口相问。
陈宇见裴祜非但没有回答,神情还微怔了一瞬,继续问道:“殿下,那女子人呢,不在吗?用不用属下去把她给寻回来好生感谢一番?”
裴祜没有回答他,像是没有听到陈宇的一连串问题,直到两个字冷冷地从他的唇里吐出。
“不必。”
“咦?”陈宇又注意到了裴祜手中紧紧攥着的酒瓶,“殿下还在洞中饮酒了,昨日傍晚是下了些雨,殿下在这洞中独饮,真是好雅兴......”
“派人去军营,护着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许方。”裴祜出声安排下去,陈宇也知趣停了话锋。
交待过后,裴祜抬脚,离开了山洞。
山间尘曦起,雨后清奇,哪有什么痕迹。
五日后,卢月照带着旂儿坐着马车踏上了回乡之路。
周媛和马大娘一路将他们母子二人送到了村外一里才与卢月照挥别。
拢共四人,三人都落了泪,只有襁褓之中的奶娃娃睡得香甜,眼睛紧紧闭着,红润润的小嘴正向上扬着,好像做了什么美梦一样。
一路上,旂儿很是乖巧,不哭不闹,吃好了就睡,清醒时卢月照就逗着他玩耍,雇的车夫虽说上了些岁数,但一路上也很安稳,马车不怎么颠簸。
就当卢月照平安到达东庄村时,一桩噩耗传进了她的耳朵,还好陆家婶子在告诉她之时,先替她抱着孩子,要不,她还真就站不住了。
私塾,没了。
祖父卢齐明经营一生的私塾,被烧了。
第64章
这座私塾已经在东庄村的不起眼角落静静伫立了五十载,两间小小屋舍,一案案陈旧桌几,是山野稚童于书本笔墨中初识这天地万物的承载之物,寒门学子求学不易,卢齐明为出身乡野的稚童们撑起了一片天地。
寒来暑往,秋去冬来,或许连卢齐明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孩子从这间私塾走向了另一个世界,卢齐明的私塾不限性别,女子亦可读书,卢月照幼时也是在这里读书写字,在临窗一角,度过了她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卢齐明办这间私塾,不求学生能够个个投身科举,踏入仕途,飞黄腾达,他只愿学生能够读书明理,知对错,辨是非。
卢月照以为,自己能够代替祖父继续守着这间私塾的下一个五十年。
可如今......
只剩下断壁残垣,一片灰烬。
卢月照抚摸着讲台处留下的一截断木默了许久,而后,擦干眼泪,转身离去。
私塾是被李康泰带着一群人烧毁的。
他这次来,就是为了找卢家报仇,之前他父亲碍着卢齐明旧友,前太子太傅章晋的压力,劝他忍耐,如今,章晋死了,他还在京中谋了官职,好容易趁着回乡办事经过东乡,他专门带人来到东庄村,要找卢齐明,卢月照,还有那个害得他这辈子不能再为李家延续香火的乡野村夫清明算账。
三四十个穷凶极恶的打手直奔卢家,一阵砍砸闯入了卢家大门,可是,卢家一个人也没有,他扑了个空,他抓了个人来问,愣是将那村民打个半死才撬开了他的嘴。
原来,卢齐明死了,清明也死了,卢家就剩卢月照这个小寡妇了,偏偏卢月照还外出了。
“说!卢月照那个死娘们儿跑哪儿了?”李康泰生生掰断了村民的一根手指,可是那村民却如何也不张口了。
“行,不说是吧,来人,把我的刀拿来,我看是爷爷我的刀硬,还是你小子的嘴硬!”
但是,李康泰还没来得及接过手下递来的刀,闻讯而来的东庄村村民便乌泱泱地冲进了卢宅,打头的青壮男子人人手里都抄着家伙事儿,就连后面的妇人们手里也都紧紧握着菜刀,李康泰一行和近百的东庄村村民相比还是寡不敌众了,跟着他的打手们多半都挂了彩,硬生生被愤怒的村民赶出了卢家。
村民们害怕李康泰再次折返,一直守在卢家附近,直到有小孩子哭着跑来找村里的大人,村民们这才知晓,李康泰在卢家没有讨到好,又带着人骑马跑到了私塾纵火,私塾当时只有夫子齐良业齐秀才还有十几个孩子,住在周围精壮年轻的男女又都聚集在卢家守着,只剩些上了岁数身子不大好的人。
夫子齐良业和跑来相救的村民拼死护着私塾的孩子跑出,几个腿脚不灵便的老人也在阻拦李康泰手下放火烧私塾时受了伤,可他们哪里是李康泰等人的对手,甚至齐良业在抱着年纪最小的孩子往外跑时还被那群在村民手中吃了亏的打手堵住,这群人惯是欺软怕硬,把一肚子的气都撒在了这些老幼妇孺身上。
齐良业将小娃娃护在怀里,自己被打得不轻。
“老子忍了多久才等到那老不死的章晋死了,终于能腾出手收拾那臭娘们儿和那个狗娘养的清明,结果那小子倒先死了!你们也别怪我,要怪就怪这间破私塾是卢齐明那个老头子开的,谁让他们一家子都得罪了爷爷我!等卢月照回来告诉她,如今这卢家只剩她一人,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护着她,总有一天,我李康泰会要了她的命!”
随后,李康泰带着人扬长而去,等到村民们赶来私塾将火扑灭,私塾也被烧得不成样子了。
此次事件,村中重伤者十人,除了夫子齐秀才是中年,其余九人皆为老人和妇人,孩子们被护着,在向外跑时有人摔倒,身上有些擦伤,也都受了惊吓。
伤最重的还是齐秀才,肋骨断了三根,左臂也被生生打断,身上更是数十处淤青,下不了床了。
卢月照去看望齐秀才时,他痛哭不已,怪自己没有守好私塾,对不起卢齐明的在天之灵。
“不,齐叔,你已经做的很好了,爷爷不会怪你,他只会感激你护着孩子们,若是没有你们,孩子们就被钉死在私塾里,活活烧死了……”
只是听人转述那日的场景,卢月照就心痛不已,她好恨,好恨李康泰。
“齐叔,你好好养伤,私塾的事情就交给我,我一定会给你们个交代。”
卢月照将祖父留卢齐明给她的积蓄多半拿出来给伤者看伤,也拿出一部分给当日在私塾的孩子们家里。
“这些银钱中大半是你们给孩子们交的束脩,剩下的是我的一点心意。私塾没了,一时半会儿也建不起来,但是孩子们不能不读书了,这些钱是给他们的,无论如何,书还是要继续读下去,孩子们不能因此荒废了,之前的苦不能白吃,收下吧。”
安顿好伤者和私塾学童之后,卢月照将自己关在卢家一整日,期间,只出来见了曾木匠,之前被李康泰手下砍砸的大门已经被他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