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裴祜依旧低着头,神色淡漠,将她此刻神情收入眼底。
  他再次瞥向卢月照脖颈间的血痂,随后抬眼,不再看她。
  “元忠,陈宇那边人审得如何了?”裴祜缓缓开口。
  “回殿下,陈宇连夜突审药徒亲友,剩余众人,如济世医馆一干人等也在审问中,尚未结束!”于元忠回道。
  听及此处,卢月照的心揪在一处,她只愿香雪和旂儿并未与此案沾染太深,可是她并不知晓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案子,更不知和太医药徒有关的证据线索会不会在医馆内,或是其内之物,或是其内之人。
  无论如何,她只希望香雪和旂儿能够尽快被放出,而不是被迫与这桩案件扯上关系。
  偏偏她能做的只有这些,毫无消息,空留煎熬。
  裴祜默了一瞬,继续说道:“
  派人找到此女所说之少女与婴孩,婴孩若是还病着,医治便是,另,以此为例,凡是收押之济世医馆内的病人,均要探明所得何病,不论病症大小尽快医治,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于元忠抱拳回道,立刻吩咐手下去操办。
  直至此刻,卢月照的心总算放下,“民女代小妹与小儿深谢王爷大恩!王爷慈悯之心,天地可鉴!”
  裴祜闻言低头,耳中荡着卢月照之言辞恳切,一双眼眸直射而下,像是能够穿透身前女子的躯体。
  “济世医馆事涉要案,在确定所抓之人没有牵扯之前,不会,也不可轻易放人。”裴祜语气冰冷。
  于元忠看向自家主子,“属下谨遵王爷之命!”
  这话不只是对于元忠等人说的,也是在提点卢月照。
  卢月照明晓。
  “民女明白,深谢王爷大恩!”
  “至于你惊扰本王车驾之罪......”
  卢月照跪于原地静静等待着裴祜对自己的判罚,等待他对此事落下一个结论。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能够让那二人早日出狱......”裴祜话锋一转,继续开口:“你若有本事自证清白,本王即刻放人。”
  言罢,裴祜颇有些好整以暇的意味,仿佛要透过这颗低垂的头颅,看尽卢月照的内心,那里毫无多层掩饰,没有恭维称赞之辞藻,只有她最真实的鲜活血肉。
  卢月照秀眉紧皱,她张了张口,犹豫一瞬,还是将话说了出来:
  “请恕民女无法‘自证清白’。”
  “哦?”裴祜眉心微动。
  “上位者查证容易,弱者自证却艰难,民女不知各中缘由,一无依凭,二无职权,三无助力,想要快速自证,几无可能。可,查证总有期限,总有尽时,民女深信王爷,等待查清缘由,自会放人与家人团聚。”
  玄金蟒袍一侧的手指微动,裴祜轻哼一声,“那是自然。”
  他怎会没有听出卢月照言下之意,所谓她没有之“依凭”“职权”“助力”,诸如此类,裴祜皆有,且是生来就有。
  一旁的于元忠听着两人的对话,把头低垂,心下暗道此女子大胆,今日恐不能善了,若是从前殿下还是东宫太子之时,此事也便罢了,殿下不会与一微弱民女一般见识,最多令他将人拖下去训斥一番,可是——
  自从殿下回京,眼前这位乾王与从前的太子是同一人没错,可是心性却变了些。
  从前是冷淡,如今是淡漠,甚至冷漠,从前行事之三分仁慈,如今只剩不到一分。
  于元忠已经准备好将这不识好歹的女子拖走,轻则杖责,重则......
  不好说,要看殿下心情。
  只不过,他可以确定,殿下此刻心情不好了。
  “于元忠。”
  “属下在!王爷请吩咐!”
  “时辰不早,动身进宫。”
  “是!啊?”于元忠双手都已下意识伸出,准备拖走地上的女子,又快速缩回,赶忙答道:“遵命!”
  霎时,原本寂静无声的乾王府朱门前,骑兵马蹄声,马车轰隆声,步兵齐整脚步声,甚嚣尘上,统统汇于卢月照的耳膜之中,她依旧叩首在地,响声震动了她的单薄身躯。
  直到很久之后,周遭又重归宁静,卢月照才慢慢起身,许是因为跪得太久,脚下发软,耳鸣阵阵,更添头晕目眩。
  她立在原地许久才慢慢缓过神来。
  卢月照最后望了一眼乾王府门前牌匾,而后转身离去。
  又一日清晨,天将亮,又一夜未眠的卢月照突然惊坐起。
  “咚咚咚——”
  传来敲门声。
  第73章
  卢月照飞快奔向院门,将大门打开。
  “香雪!”见到来人是谁后,她惊呼出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直至此刻,卢月照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回到正房后,卢月照从香雪手中接过尚在熟睡中的旂儿,把他轻轻放在了床榻上,再抬手去摸旂儿的额头,是正常的温度,看来已经退了热。
  两人随后一同来到外间,香雪坐在椅子上,接过卢月照递来的温水喝过,一杯下肚后,香雪索性直接拿起放在桌案上的茶壶,掀开茶壶盖子对着嘴喝。
  “慢些,别呛着了。”卢月照细心提醒道。
  “咕嘟咕嘟——”
  很快,香雪将茶壶中的温水喝光,卢月照再去倒了一壶水,放在她手边。
  香雪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深深吐了一口气,“梨儿姐,我终于回来了,我可算回来了!你一定担心坏了!”
  卢月照点头,蹙着眉,“究竟发生了何事?你和旂儿是去了济世医馆对吗?”
  香雪点头,回道:“没错,旂儿前日傍晚突然发热,额头烫得厉害,我学着姐姐你的法子把旂儿的衣裳都脱掉,再用凉水浸湿巾帕给他擦身上,可是一遍遍下去,旂儿身上还是滚烫,当时距离你从吴府出来还有半个时辰,我就想着先带着旂儿去医馆看看,等给旂儿抓了药,刚好你也就回来了,谁知道......”
  “济世医馆里病人很多,我刚抱着旂儿给郎中看过拿了药,正准备出去,突然就来了一伙人把医馆团团围住,梨儿姐你是没见,那一个个的穿着盔甲,大热天儿的也不嫌热,手里个个拿着刀,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声音那么大那么凶!本来旂儿可乖啦,那一群人凶神恶煞的旂儿也不怕,眼睛滴溜溜地瞅着,结果就是被那个为首的,好像是叫——哦,陈宇!就是他把旂儿吓哭的!”
  说到这里,香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巴一撇,腮帮子也气鼓鼓的。
  卢月照本来听得心里紧张,这下子倒是被香雪给逗笑了。
  香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然后呢,医馆里所有的人,全都被带走了,我们全被关在了兵部大牢里,进去以后我们才知道,他们是在找济世医馆的老板,那老板是宫里王太医的徒弟,可是太医诊治过的一位大人被毒死了,后来这位王太医也被毒死了,他们怀疑和医馆的老板有关,可是医馆老板不见了,这才去他家里和医馆里搜,把和老板相关的所有人都带走了。”
  “进了大牢后,和医馆老板接触多的人都被单独收押,剩下我们这些只是去看病抓药的五个人一间牢房,旂儿这么小的娃娃也算一个人头。负责看押我们的狱卒说,让我们提供和医馆老板有关的线索,若是线索为真,重重有赏,如果知情不报的,就要重罚。”
  香雪见茶壶里的水不再冒着热气,赶忙又倒了一杯来喝,润润嗓子。
  “我倒是眼馋那一百两赏银,可惜我连医馆老板长的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旂儿那时候还烧着,眼看着蔫蔫儿的,越来越没精神,而且旂儿到了该吃奶的时辰了啊,然后就被关在了大牢里,这哪成,我急坏了,索性脸也不要了,一手抱着旂儿,一手扒着牢房的门大喊‘救命啊,杀人啦,官爷要杀人啦,官爷要杀小孩儿啦!’我一直喊一直叫,就连和我关在一起的另外三个人都被我叫烦了,他们还劝看押着我们狱卒,给旂儿找奶来喝,我呢,最后直接坐在地上哭,这才把人喊来,就是那个叫陈宇的,抓人的头头。”
  “要不说那个叫陈宇的虽然人凶,但是这一点还是好的,他知晓有旂儿这个又饿又病的奶娃娃后,吩咐人去找了热羊奶,我把塞在怀里的药粉掏出来撒进羊奶里,喂旂儿喝了,后来旂儿就睡了,身上一直出着汗,到昨个儿天快亮的时候,终于退了热。”
  卢月照遍寻京城医馆的那个夜晚,为了照看旂儿,香雪也是几乎一夜没睡,被关了两日,香雪眼下也有淡淡乌黑,人瞧着也不大精神。
  卢月照心疼香雪,她还未及笄,也是个孩子,可是出乎卢月照意料的是,香雪能够将自己还有一个不到三个月的奶娃娃一同照料好,没有丝毫被抓入狱的慌乱。
  卢月照将香雪额间的碎发轻轻归拢,眼神温柔,
  “谢谢你,香雪,你将旂儿护的很好,我不知该如何感激你......”
  “哎呀,梨儿姐,这是我应该做的呀,我可是收了你的银钱的,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还在大街上捡菜叶子吃呢!”香雪眼睛有些泛红,“再说了,我是真心喜爱旂儿,他真的是我见过生得最好看,最乖,最好带的奶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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