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台下的观众们笑得都快岔气了。
孟泽兰记得她当时被法宝催生出诞生之初的记忆,那时她还只是一粒结香树种,从一棵大树上掉落,那棵大树生长在山海界,那是所有妖修的家乡,那本该是个宁静祥和的地方,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全是一片血红。
这段记忆催生出她的杀心。
从那个法宝出来后,小虫好像突然开始有意识地避嫌,也不知那时他被催生出了什么记忆。
孟泽兰看向伏玉,却见他依然毫无所觉的模样,她失望极了。
难道真的无法让小虫清醒过来吗?
第60章
两只花灵拉着黑色破布条绕场三圈半,模仿邪恶不详的灵力,在秦含玉和孟泽兰的表演下,她们一齐被打飞,萧衔蝉表演不敌,抱头鼠窜。
孟泽兰又看了眼伏玉,见他笑容开朗,她失望地转过头去。
伏玉看着台上的戏子打败了反派,但男女主却不像其他戏中的男女那样亲密,反而更生疏了,表演继续行走江湖的内容时,二人没有一句对话。
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张经文,那是受十戒文。
他看见一个和尚身穿麻衣,清癯的手握着一支笔写下受戒忏悔文——此诸罪障,若多若少,若轻若重,今日今时,愿皆消灭。
写下那经文的纸张脆薄,背面似乎也有字,伏玉想看看经文背面写了什么,他这么想,经文无风自动,翻转过来,月光凌凌,照亮一张纸——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和尚双眼紧闭,口中不住念佛经,但经文背后的那首情诗却是他所写。耳畔传来敲门声,一个女人站在门外,想要进来。
哒哒,门被敲得天摇地动。
哒哒,心门亦被敲得地动天摇。
和尚不作理会,愈加虔诚地诵经:“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悠悠佛经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和尚坐在蒲团上,敲门声、诵经声、女人的呼唤声,一时间闹的伏玉太阳穴生疼,他欲再细看,只看到意马莫纵四个字。
“哈哈哈——”
观众们突如其来的爆笑声打破了伏玉脑海中的画面,他抬头看向台上,正扮演和尚的男角正在舞剑,衣袂蹁跹,仙风道骨,然而女角要给他擦汗时,从怀里取出一张葱油大煎饼,男角看看煎饼,眼中透露出疑惑,惹得大伙哄笑。
伏玉微微侧头看娘子,她也笑得前仰后合,他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长舒一口气,心绪平复下来。
不知从哪里涌出一道波浪,荡得戏台下的小舟如荷叶起起伏伏,众人的笑声中夹杂着惊呼,更加热闹了。
萧衔蝉下场时差点摔倒,她没放在心上,赶快换衣服赶场,第三场是济世大士和玉蟾子棒打鸳鸯,她在这一场中演小和尚。
背景幕布换成庄严的大殿,殿上一尊佛像宝相庄严。
谢无柩跪在夜壶上努力保持平衡,花沸雪上场了。
“玉蜉子,你的命格一夕之间大变,原本是十世佛子,此世飞升之命,却为何忽然之间前路无踪、此身陷入幻海情天?”
谢无柩悄悄伸手看台词:“弟子不知。”
“你抬头看佛。”
谢无柩抬头,只见幕布上的佛像忽然勾起一个嘲讽笑容来。
萧衔蝉:歪嘴龙王?靠!这佛像怎么突然笑得像耐克。
秦含玉在幕布后亦奇怪,她的法力还没一退到底,只要没有外力,维持幕布画像是轻而易举的,为何这佛像却……
谢无柩看着佛像,心中莫名想打人。
花沸雪道:“为师赠你一本清规,你跪在这里诵读百遍。”
说着,他递出手里的东西,就在这时,戏台猛地颤了一下,哗啦啦掉了好多木梁,站在下面的几人跟打地鼠里的地鼠一样,梆梆梆被兜头打了好几下。
原本钉住房梁的骨头亦随之而落,在落到半空时忽然转了轨迹,聚集在一起,变成一截白森森的前臂手骨,回到花沸雪的手上。
于是一本清规变成一截骨头。
谢无柩盯了骨头一会,无语地接过,在一片废墟中假装翻看。
萧衔蝉心中莫名不安,戏台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大的动静,蜚花剑法不是已经舞过了吗?
她看向台下,寻找孟泽兰的身影,她还坐在小舟上,萧衔蝉提着的心略微放松了一点,蓦地,一道凌厉的视线瞬间攫住她。
萧衔蝉愣在原地,是伏玉……
伏玉又看见那座大殿了。
诸佛在上,师尊、师兄肃立在前,莲送归的戒律清规他早就烂熟于心,玉蜉子垂眸,一字一句地背着,但命运之中的红鸾星依然亮得发烫。
玉蟾子怒气上头:“师弟,你到底是因谁而破戒?是不是因为那个树妖?”
大有只要听到肯定答案,就去结果了“元凶”的气势。
“我尚未破戒。”玉蜉子低眉敛目。
他说的是实话,在未安顿好一切之前,他不敢轻浮地将心意宣之于口。
玉蟾子又急又怒:“你背了这许久清规,回心转意否?”
玉蜉子终于抬起头:“我想还俗。”
玉蟾子被气个倒仰,摔袖离去。
济世大士上前,他手掌翻转,变出一碗清水来:“痴儿,你修行十世,殊为不易,如今却要因红尘孽债功亏一篑,岂不可惜?为师劝你,饮下忘情水,谢尘缘,反莲台,早悟兰因。”
玉蜉子声音轻如微风,却异常坚定,他直视师尊道:“弟子不饮,弟子要入红尘、进浮世,咽下絮果。”
济世大士连连摇头:“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痴儿,一夕之间改弦更张,十世苦修付之一炬,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玉蜉子直视师父苍老的眼睛,不避不让:“师父,弟子察觉佛心有异时,心中惶恐,长跪在佛祖面前默经,然弟
子每念一句经,便想一回她,每写一篇经,便写一笔情。
弟子默了一百二十三篇经,写了一百二十三笔情。
弟子亦曾扶乩问佛:诸佛在上,弟子叩问己心,佛曰,非是风动,非是幡动,弟子便知,是我心动。自那之后,弟子决心还俗,此心如石,不可转也。”
济世大士连叹“痴也、痴也”,摇着头出去了。
莲送归并非不能还俗,早年间也有年轻佛修吃不了清修的苦,半途而废,还俗归家或另择他道,济世大士从未拦过。
但玉蜉子不一样,他不是普通佛修,他是十世佛子,是莲送归这一代修为最高的弟子,是名扬九州的佛修,如无差错,他会比济世大士更早飞升。
他是莲送归最好的活名片、最著名的象征,他的还俗会给莲送归带去一场大地动,他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离去。
玉蜉子曾因佛子这个名号得到过多少名利,如今便要因此付出更多。
但他甘之如饴。
他以闭关为由,杜绝孟泽兰参与到他的计划里,在闭关的这段时日,他其实在九州各地遍寻灵矿灵脉、取天才地宝以供宗门。
莫说佛门清净,若真的清净,佛像金身又从何塑起?
那日,他回到莲送归后师父还想劝他,他却坚定地封掉供在莲送归的命灯,放下芥子袋,他赤条条来,当赤条条走,浮财名利一概不要,他只想带走他的树。
师父既骄傲又失望地看着他,骄傲在于玉蜉子出去为宗门遍寻奇珍异宝,不仅修为提高了,禅心也愈发坚固,失望在于,他还是要还俗。
“你历遍千难万险,禅心愈固,如今还坚持要还俗?抛却袈裟菩提、修为法力暂且不论,禅心呢?禅心你也不要了吗?”
玉蜉子释然笑道:“若我一心向善,不侍奉佛前禅心亦坚如磐石,若我心浊如泥,长跪在佛前也于修行无益。师尊您看,天下佛修何其多也,信众何其多也,每日焚香供花,殷勤侍奉,有的甚至长跪佛前诵经以示虔诚,可他们究竟是跪佛,还是跪自己的欲|望?”
济世大士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良久,他长叹一声,摆手示意他去罢。
玉蜉子脱下僧袍,放下念珠,怀揣着礼物,那是一支喜鹊登梅簪,是他特意带回用来道歉的礼物。
他向无言峰跑去,当时他走得急,都没和小花告别,这次回来,他一定要解释清楚始末。
无言峰依旧寂静无声,一点绿意都看不到,可玉蜉子知道,绕过山脚就能看见一棵挺立在山腰的结香树,那棵树开满浅黄色的花朵,将整个无言峰染上富有生机的清香。
他来到山阴之处,头顶的水面被鲤鱼的尾巴甩出股股泡沫。
山上的结香树一大半枝干被雷击中似的,变得焦黑,只余下不到三分之一苟延残喘,生机消散,颓势尽显,已是覆水难收、不可挽回。
一小片花瓣带着焦味落在玉蜉子的额上,他好似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
“遭了,完球子了!那和尚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