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似乎有些惆怅。
合欢不懂。
他是摄政王唯一的孩子,受尽万千宠爱,为什么会惆怅。
“有个相师曾为父王卜了一卦,”奚琼宁的声音有些沉郁,“他说,治世不得意,乱世上青云,又说,好风凭借力,如今这好风就要来了。”
合欢下意识道:“若这人果真有本事,父王就要一展大志,怎么你倒像是忧虑一样?”
此时天已微黑,马车行上盘山路。
琼宁却没回答,只道:“父王小的时候,我家在北地守边关。那儿草场茂盛,牛羊成群,后来,他遇上我的母妃。”
车在山间走的慢,马嘶鸣几声,侍卫们低声安抚。
“母妃是当地牧民的女儿,马术极好,父王去那里玩乐时,被母妃的骑术压制的黯然无光。”
合欢听得入神,不由追问道:“后来呢?”
他看上去脸色有些不好,似乎想起不好的往事,“后边,我们就到京城了。”
合欢心里还有很多疑惑,譬如他们为什么要回京城,为什么坊间对这位王妃一点传言也没有,摄政王又是如何成为天下人皆知的奸臣--
可她没有问出口。
忽然车停了,合欢听见后头马车上金珠儿下来,往这边跑。
郑林在前头回:“世子,娘娘,广仁寺到了。”
合欢准备先下去,琼宁看不见,好接应他,却见他撩起车帘,一个巧劲,便从车上下去,向她递来一只手。
倒和大婚那天一个样。
合欢搭上他的手,从车上下来。
广仁寺灯火通明,主持监寺都出来相迎。
金珠儿迎过来,扶着合欢,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刚烧好的手炉。
“见过世子,见过世子妃娘娘。”众人行礼问安,琼宁在前头,自是让他们不用多礼。
“夜里风大,老衲已备好客舍斋饭和热水,二位贵客舟车劳顿,好好歇息,明日敝寺开坛做法,为逍遥王及王妃做七日道场。”
合欢双手合十道:“多谢诸位长老挂心。”
那长老念了一声佛,只说:“分内之事,不敢受谢。”
几个小沙弥领着二人往禅房去,二人各自分开。
金珠儿喜道:“公主,这广仁寺可真大,巍峨极了。”
那可不是?进了山门,往前走数十里才是大殿。整个寺庙依山而建,往下望去,还能看见不远处村庄灯火。
继续往上走,才是禅院,偶尔那院里也有灯火,想是有人客居。
“广仁寺自前朝起就很兴盛信众很广。前朝末年,末帝倒行逆施,民不聊生,百姓苦不堪言,广仁寺主持却救了许多人,声名在外,今日之善果,乃他年之善因。”
合欢想起书上所说,倒是和这处一模一样。
走到禅房,金珠儿和小沙弥去提斋饭,金雀儿几人收拾屋子,合欢坐了一天马车,腿和胳膊僵的不行,此刻恨不得立刻躺着再不动弹,她便道:“待会金珠儿提来饭食,你们也替换着过去吃,吃完早些休息。”
明日还有法事呢。
几个丫鬟应了。
虽然她们几个也坐的马车,但实在太挤,一路上又颠簸,实在也累的慌。
今夜灯息的都早。
【作者有话说】
她福至心灵:“夫君~”
奚琼宁(忍耐,无奈,迫不及待!):
“既然喜欢叫,今夜就叫一夜吧,爱妻。”
第33章 三愿
◎光天化日,岂能如此?◎
第二日,晨钟已响,合欢在床上滚了两遍,这才从床上下来,金坠儿她们迅速为她拾掇完毕。穿上素服,头上只插了几根素簪子,用过早食,几人就这么往大殿去。
山里风大,饶是合欢带着兔毛帽子,额头被毛裹着,也仍然能感到丝丝风气。再往下面一瞧,许多长老和尚已经做好早课,正布置着做法事的物事。
“公主,既然还没开始,不如先回去山风寒得紧,等小沙弥来请再出去吧。”金雀儿劝道,其实原本就是这样的规矩,只是偏偏公主硬要先出来。
“不急,我去瞧瞧琼宁在做什么,等他一起下去。”这么晚了还没打发人过来看看,不会是昨天被她打趣羞的紧吧。她便往另一条路上走。
郑林儿直接打起帘子,合欢见他这么爽快,料想里边无事,就坦然地进去,却迎面撞上琼宁在换衣服。
合欢下意识背过身,短促地喊了一声。
光天化日,岂能,岂能看夫君的身体?佛寺重地,怎可作轻浮之事?
她在心里道了几声罪过--
随机坦然转身,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反正她都向佛祖忏悔过了。
奚琼宁侧脸听了听,有些无奈地笑道:“合欢。”怎会有女子见自家夫君换个衣裳,还这般大的反应?再者说,他们也不是没有...奚琼宁顿了顿,望了一眼邱意。对方了然,悄悄过去拧郑林胳膊肉,任他呲牙咧嘴委屈巴巴,还不敢发出声音。
合欢背着手走过去:“可叫我捏住你的错儿了吧,原来你也会赖床啊。”她嘻嘻笑着。
琼宁穿了一身蓝色衣衫,腰间没有挂玉佩,却系了一根玉珠腰带。头上没有戴冠,只用发带挽髻。
“好啊,你今日怎得起那般早?”他没有解释,反而淡定自若地慢慢穿上衣衫。
方才大话是那样说,但合欢莫名有些不敢看他,只将眼睛放在撒了一点水沾浮土的土砖上,专心致志地数起来,耳朵听见他开始洗面,这才敢光明正大地将眼珠子抬起来。
奚琼宁眼下有淡淡青黑,合欢知道他昨夜没有睡好,便道:“我从府里带了安睡香,睡前在枕头被子上熏一熏。”她又往外间唤金玉儿:“你带郑林儿去取。”
不一会,邱意提了饭来,奚琼宁便问:“可曾用了?”
合欢倒问他:“倒是没有,看这饭食只够一人,你可要先与我吃?”
广仁寺历来如此,一人份的饭,绝不会多出来,管他什么世子公主,连陛下皇后亲至也是如此。
琼宁道:“有何不可?”又对邱意道:“再去提一份,跟大和尚们好好说说,莫要欺人。”
合欢也没想到他这般爽快。倒不是一口斋饭舍不得,盖因天下男子绝不会容许妻子或姐妹在他之前之上,无论是先用饭,还是先走半步。
合欢想,琼宁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这场莫名其妙的婚事,倒是她的幸事。
她忙道:”不必去了,我已用过,方才不过说笑罢了。“
说话间,郑林儿已取来香料,嘴里道:”怨不得世子择席睡不着,就是我们这些人也没有睡好。到底出家人不在意这些,床榻被褥简陋,有股子霉味也就罢了,大冬天的实在不好晒被子;昨个夜里好大的北风,院里那口大钟都被风刮得撞在桩上梆梆响,实在让人睡不好。“
他将那香放房里的铜鼎内燃了,又将被褥放上头熏着,屋里顿时多了一股昏昏沉沉的暖香味。
合欢道:“等会儿法事中休,大和尚们歇息,你便回来卧一会,好歹养神,不然万一回去了,父王见你消瘦,来责问我。”她说的好不可怜,忽而蹙眉,忽而促狭,逗得屋里人都疲惫褪了一些。
琼宁更是精神好些。
两人携着往大殿上去时,主持已经预备好了,一时燃香诵经声不绝,合欢和琼宁跪在蒲团上,看着上首的佛像,慈悲地看下来。
父母的灵位供在一旁。
两人叩首三次,上一柱香。
山门处挤了许多山下的孩子,眼巴巴地伸着脑袋进门里看,他们眼里闪过惧色,这并不稀奇,任何人看见超脱自己理解的事物,都会心生向往惧意,只是孩子尚不懂得掩饰。
庙里为了此次法事,会提前告知常来进香的人,一是免得他们不小心撞上惹麻烦,世家蛮横,常常以和普通人立在一处为耻,每每都要闹出血色来,寻常人遇上有理无处诉,寺里纵然名声在外,拿这些也没有法子;第二就是做善事了。法事须有祭祀,富贵人家所供的祭祀,大和尚们拿走一部分,有些人家会余出一些给周遭村民,以应天地损有余而补不足之道,这些孩子等在这里,正是为着这些布施,说不准贵人们心情好了,还会有所赏赐。
乌泱泱经幡竖着,一绺绺香火燃着,空寂寂木鱼敲着。
合欢再叩拜。
望父王母妃往生极乐。
保佑孩儿岁岁无忧。
再陈三愿:愿琼宁和王爷平安。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孟合欢看向堂上垂眸的佛像,慈悲善目,只可惜世上受苦受难的万物生灵这般多,唯有自渡。
她看向自己身边一同跪着的奚琼宁,这人今日穿了一件白衣,闭着眼睛双手合十,配上殿内浓浓的香火味,看着十分和谐,像是曾经做过居士受过香火熏陶一样。
不过,想到这样有佛性的人,常常被她扰得无可奈何,嘴里轻轻叹气,合欢不知怎地,忽然有一股成就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