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翻身后的秋旻横臂揽过他上半身,尽可能把人往怀里带,嘴上说着:“等等……”
  可是受惊下的有鱼弹了一下,脑袋隔着他掌心撞上棺盖,发出一点闷响。
  与此同时,这人已然本能送出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戳瞎了那对眼睛。
  下一秒,店铺内所有的纸扎品都活了过来。
  第12章 易尸
  店铺里瞬息闹嚷起来。
  鸡鸭牛羊,人马攒动,连纸扎的乐伎们都开始吹吹打打,忽的一声唢呐,差点把两人给送走。
  有鱼见状一不做二不休,手肘顶开秋旻,干脆推开棺盖,撑着棺沿翻身而出的同时一脚踹走了花衣绿衣加大马,三两步蹿去另一副棺材外,将盖子一掀,挡住扑上来的男女老少,喊道:“方恕生!!”
  这厮居然真的睡着了,现下揉着眼睛直挺挺坐起来,甚至有点撒癔症:“啊?”
  “啊什么啊!跑啊!”有鱼一手揪过他领子,把他从棺材里拖了出来,另一手把怀里的钱三角撒了个干净,钉出一条空路来,踹开门板跑上街,“姓秋的!”
  “跟着呢跟着呢。”秋旻一骨棒敲晕吹唢呐的乐人,弯腰出门时随手抓过地面散落的墓纸,用风灯点燃,再扬手散进纸扎堆里。
  白事铺的东西烧得极快,门窗又易燃,有鱼于逃命间隙回头望时,火舌已经卷过附近几间店铺,吞过榕树梢头,呼啦烧红了半边天。
  强制开机的方恕生木着脸喊:“我鞋带开了!!鱼仔!!”
  “步子迈大一点!”有鱼边跑边问着,“那些是什么?!怎么会突然有眼睛!”
  秋旻提着风灯,姿态从容地赶上来:“它们在找壳子。你忘记之前收到的樱桃肉了么?不止它们,这里很多东西都在找壳子,它们想要出去。”
  “那你还让我们睡在里面。”有鱼假笑着磨了下牙。
  秋旻漫不经心地笑:“跟着我睡,一般是没事的。”
  有鱼:“……”
  “跟谁睡?出哪儿去?梦外吗?也包括……”依旧被揪着领子的方恕生细声细气地说,伸手往前指,“它们吗?”
  是号角音,那些巡逻的原住民听见动静又回来了。
  秋旻问:“我们去哪里?”
  “去太太说过的义庄,那里棺材多。”嫁衣划手,有鱼放开方恕生的领子,转而拉过他手腕,“怎么走?”
  方恕生反手带了他一把,一头扎进某条侧巷里:“这边,走小路。”
  秋旻在后头嘀咕:“首选又不是我说过的那个地方,唉呀。”
  所幸方恕生记性好,走过一遍的路基本都不会忘。
  他们七拐八拐,渐渐甩掉了号角音,最终于月上中天时分抵达义庄。
  这里棺柩多,连院子里都停着四副,看样子很新,外面还没有漆朱砂。
  秋旻和有鱼把棺盖一一推开检查,里面尚未存放尸体,透着股发霉的木头味。
  秋旻跑累了——虽然入夜后他就显得恹恹的,兴致不高——躺进其中一副棺材里想试试睡感,结果发现棺盖背面刻着个名字,看刻痕还是近期的。
  于是有鱼挑了他旁边那副棺躺进去——这背面的名字刻了一半,但他在棺材里找到个本子。
  一指来厚,破破烂烂的,泛黄程度颇深,边缘留着被火烧过的痕迹,而内页又被水浸泡过,上面的字有的已经晕开了。
  方恕生跑软了腿脚,跨进门槛时差点被绊个跟头。
  他掩好门,索性坐在踏跺上系鞋带,手指抖啊抖的,系了整五分钟才系好。
  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这地方我只在外面看过一眼,正堂阴气森森的,还挂着殓衣,就没敢进去。”
  无人应他,他系完鞋带一抬头,见那两人背对着他并排坐在某张棺盖上。
  秋旻一手往上举着风灯,有鱼一手朝下拿着什么。
  他们肩抵着肩,头对着头,弯着腰凑在一起频率一致地转脑袋,缓慢向左又缓慢向右,但不说话,不知道在干啥。
  方恕生:“……”
  他腿酸手软地爬起来,侧身站在门边,一手扶刀,一手抓着门框准备跑,试探着喊道:“喂!”
  有鱼头也不抬,招手道:“过来,这里有本书,上面还有图,好像画着座桥。”
  于是方恕生把跨过门槛的腿又跨了回来,嘀咕着走近两人:“这么巧哦……我还以为你俩中邪了呢……”
  那图是贴在扉页上的简易图,简易得令人分不清陆路和水路,唯一一个看着像桥的东西,在镇头……或许是镇尾附近。
  “哦,这是义庄守尸人的记录册,大概就是每日捡尸几具、地点、性别、年龄、哪里人士、死因……亦或领尸几具,殓容收几钱等等。”方恕生就着有鱼的手,大致翻了翻封面和内页,“咦?这里有个轶闻记载。”
  “你能看懂上面的字?”有鱼很惊讶,转向秋旻,“而你,居然看不懂?”
  后者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地转开视线。
  “你们读不懂吗?”方恕生干脆把本子接过去,“那我念给你们听。”
  有鱼蹙眉听了一段,很是头疼,遂打断道:“你能用白话讲么?”
  方恕生清清嗓子,边看边转述——
  “这上面说,此镇名唤柴桑,镇口有条河,对岸有个怪坡*,全长四百来米,地势奇异,下坡总比上坡困难,任何死物放上去,都会自行往坡上移动。”
  “这段路是出入镇的必经之路,常常有人受伤见血,怎么改怎么修都不顶事。镇里人颇觉不详,就在旁边搭了一座坡娘观,还筹钱请了尊玉娘子坐进去,想要镇一镇路煞。”
  “不久后,此地下了场暴雨,河道涨水把这段路给淹了,天气慢慢放晴后,水势从低处往高处降,降到最后,水帽子里竟是凭空出现了一口水晶棺材。”
  “那棺材流光溢彩,不似凡品,但移不走又砸不烂,就在那儿挡着。镇里渐渐有人说,这是坡娘娘不满,在要贡品。于是镇上人又筹钱又筹物,东拼西凑,终于放了些钱财和稻谷进去。”
  “转天水晶棺消失了,但镇口多了副木棺。人们惊奇地发现,里面除了他们原本放进去的东西外,还自行填上了更多更为优质的财宝和谷物。”
  “除此之外,最上面还放着一份字笺,字体很娟秀,写着:年岁漫漫,愿祈旧骨。”
  有鱼就此猜测道:“于是他们按字面意思,开始送尸体进去?”
  方恕生点头——
  “最开始是牲畜的骨头和碎肉,水晶棺照常消失,但后续镇里各处却没再出现这样一副木棺材。”
  “有人说,这是坡娘娘不喜玉身,想要给自己塑一具行走世间的肉身。也有人说,坡娘娘想找人伺候自己,同自己说话解闷,打发打发时间。”
  “当时义庄从河道里捞上来一具溺亡的尸体,停了十多天无人认领,该是从上游某个村镇冲下来的,于是守尸人提议把这具尸体放进去试试。
  “这次,水晶棺消失五天后,义庄才出现了一副木棺材,棺盖打开,里面码着一层金银。”
  “但是镇子小,无人认领的尸体不常见。是以镇上有人开始掘坟,挖别家祖宗的骨头放进去,掘来掘去,把全镇的旧坟都挖了个干净,只得添新骨。渐渐的,该镇有了个新风俗:死尸不下葬,只栖水晶棺。”
  “后来有人发现,坡娘娘偏好青年男女,放进去的尸体相貌越好,收到的金银珠宝也就越多,久而久之,遂变相成了……配骨,献祭。”
  “如此这般,生意也就做起来了。”秋旻闲闲接话。
  有鱼上下打量过他那身探长皮,似笑非笑道:“我记得某人说过,自己是这里的区域官。”
  秋旻脸不红心不跳:“你看看上面记载的年份,这本子怕是比我岁数都大。”
  本子是倒着写的,最开始类似日记体的形式,记叙者还会写写当日发生的大事件和感想,后来不知是生意多了,还是守尸人换了,风格越发接近简单账本。
  方恕生闻言看了看末尾和最新记录的日期,发现其年岁跨度将近百年,中间有不少遗失。
  “最新一份记载居然是五天前,喜丧,搬运人……额……”他莫名其妙噤下声。
  有鱼纳闷道:“搬运人怎么了?”
  秋旻凑上去看了一眼,玩味道:“这搬运人留的是你的名字呢,有鱼。”
  义庄静悄悄的,连虫鸣都没有,有鱼垂眼默了半晌,侧头看向他,面无表情缓声道:“你不是不认得这些字么?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唤‘有鱼’?”
  秋旻避重就轻,将身一仰,顺着盖缝轻悄滑进棺材里,端正躺好作势休憩,双手交握着骨棒放于胸前,闭上眼,拿腔拿调曼声道:“因为除却‘有鱼’之外,我的眼前空无一物。”
  。
  “什么情况?你俩到底什么情况!”方恕生惊得从棺盖上跳下来,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心道难怪第一眼就看那小子就不顺眼,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