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是啊……
  人哪里有那么多的精力。
  祁曜君想起那个老头说她偷学,想起她和危竹的见面,问及她是否也会医术,危竹说她不思进取,只略懂皮毛,而她对此只是冷笑着反问了一句,“是吗?”
  原来……这才是真相。
  不是她不思进取,不是她不想学,是那个人,从头到尾就没打算教。
  对方只是想把她培养成炮制药材的工具。
  祁曜君不再说话,只是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发呆。
  老大夫跟小徒弟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最后老大夫慈蔼地揉了揉小徒弟的脑袋,示意不必管了,然后继续教他认药方。
  祁曜君回神的时候看到,心头又是一酸。
  若是……若是她曾经的师父,如这老大夫一般,该多好?
  季月欢这一觉也睡不安稳,总是断断续续地醒,睡得很累。
  勉勉强强睡了两个时辰,还是疲惫地爬起来。
  她起来的时候,祁曜君还坐在窗边看雨,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皱眉:
  “怎么不多睡会儿?”
  季月欢摇摇头,“可能是瘴气影响了神经,睡不舒服。”
  之前在树林的时候,她就觉得那困意不正常,那时候瘴气浓郁,脑袋自然也就昏沉得厉害,现在瘴气的毒素在身体里消解,难受是难免的,她还得缓缓。
  “你呢,感觉怎么样?”
  祁曜君也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季月欢看了眼外面的雨,叹气,“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留下的记号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被发现。”
  是的,这一路过来他们都有意识地留了记号,本来按他们的设想,等祁曜君的人下到崖底,只要能找到他们当时跌落的地方,顺着他们留下的痕迹,找过来很容易。
  但这场雨雨势不算小,他们的记号,怕是悬了。
  祁曜君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天枢阁的人没那么没用,就算真的找不到,咱们反正也已经进城了,待到雨停,让老大夫帮我们找辆马车,送我们回猎场便是。”
  季月欢想想也是,便点头,表示就这么办吧。
  转头看到老大夫在教小徒弟,祁曜君看到她的目光几不可察地一怔。
  但也只是一瞬。
  如果不是祁曜君一直注意着她,可能都发现不了。
  又听小徒弟皱着一张小脸儿,一副晕乎乎的样子趴在桌案上:
  “甘草甘遂不能一起用,巴豆和牵牛也不能一起用,为什么甘草甘遂是相反药,巴豆和牵牛却是相畏药,而且甘草的反药也太多了,还有海藻,芫花……这怎么记得住啊,师父,我脑壳好晕啊……”
  老大夫气得敲了他脑袋一下,“这才哪儿到哪儿?这你都嫌难,那干脆别学了!”
  小徒弟又立马坐起来,讨好地冲老大夫笑,“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嘛,我太笨了,我学,我学,我慢慢学……”
  季月欢瞧着师徒两人的相处,眼底流露出羡慕。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相畏的话,你可以这么理解,畏就是害怕嘛,巴豆的毒性就可以被牵牛减弱或者消除,相当于牵牛很厉害,可以把巴豆打倒,所以巴豆害怕牵牛,就不敢跟牵牛放一起,能懂吗?”
  小徒弟眼睛亮了亮,“原来是这样!那相反呢?”
  “相反就是……”季月欢想了一下,“反嘛,就是反对,比如有个人说你长得丑,你是不是心里就不高兴?你会反驳说你不丑,但他就要说你丑,吵上头了还会跟他起冲突,你打他他打你……”
  季月欢捏了捏小徒弟白嫩的脸,“相反药也是这样,放在一起就会打架,打着打着还会产生很大的毒副作用,让人难受。”
  小徒弟一副恍然的模样,开心地鼓掌,还不忘转头对老大夫做鬼脸,“师父,你讲的没有这个漂亮姐姐好懂!”
  老大夫也用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季月欢,“这位夫人也懂医术?”
  【夫人】
  这个称呼给季月欢听得愣了一下,她捏了捏自己满脸胶原蛋白的脸,万万没想到自己小小年纪二八年华,就这么直接跳过姑娘当上夫人了。
  她还没开口,老大夫便恍然,“是了,听说最近皇上大力推行女医制度,杏林世家有意愿的女子皆可报名,想来这位夫人便是了,失敬失敬。”
  说到后面,他直接起身朝季月欢拱手,还不忘转头夸一句祁曜君:
  “公子大义,未将夫人拘泥于后墙,实乃男子典范。”
  季月欢幽幽地瞥了祁曜君一眼,那眼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我就看你小子心虚不。
  对上季月欢的眼神,祁曜君:“……”
  他摸了摸鼻子,讪笑,“大夫谬赞,拙荆有此胸怀抱负,我自当全力支持。”
  季月欢:“……”
  沉默两秒,季月欢朝祁曜君竖了个大拇指。
  “以后我出门可千万要带上你。”
  祁曜君:“???”
  她没头没脑的一句,给祁曜君和大夫都整迷糊了,迎着两人疑惑的眼神,她朝祁曜君呲牙:
  “我胸怀太广阔,抱负太远大,也就你能装了。”
  什么牌子的塑料袋啊,这么能装,建议推广。
  祁曜君:“……”
  老大夫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季月欢也不等他回过味儿来,便对他摆手,“您误会了,我不是女医,只是略懂皮毛。”
  说起来讽刺,她知道的这些,都是陆危竹教给她的。
  在陆元丰拿她试药之前,她跟危竹是友好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她记忆力一般,记这些东西很吃力,然后陆危竹就会在一边教她理解,帮她加深记忆,他借给她的笔记上,也有很多这方面的小巧思。
  她看着眼前的小徒弟,六岁的样子,比当初的她要小很多。
  隐约可窥见当初陆危竹入门时的雏形,也是可以一边学一边在师父面前撒娇耍赖,不过陆危竹应该比这个小徒弟要聪明得多。
  老大夫对季月欢的话明显不信,季月欢也懒得再多做解释,只是上前看了眼老大夫的医书,摇了摇头。
  太细致,也太系统了,要让年纪这么小的孩子记下来很难。
  她蹲下身,和小徒弟平视:
  “姐姐教你记相反药好不好?很简单的,你记住一个口诀就好了:药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贝蔹芨攻乌。藻戟遂芫俱战草,诸参辛芍叛藜芦。”
  “半呢,就是半夏,蒌是瓜蒌,贝是贝母,蔹是白蔹,芨是白芨,乌是乌头,半蒌贝蔹芨攻乌,就是乌头反半夏、瓜蒌、贝母和白蔹白芨,这样是不是就好记很多了?”
  小徒弟连连点头,张大了嘴,“姐姐好厉害!”
  季月欢眉眼带着温柔的笑,又继续教他下一句。
  祁曜君就在一旁看着,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他以为,在经历了那个师父的摧残之后,她对医药应当是极其厌恶的。
  但是没有,无论是提出女医制度,还是眼下对一个仅一面之缘的小孩儿倾囊相授,她都做了她能做到的一切。
  分明把良善刻进了骨子里,却仍旧担心自己手握杀人的权力后成为十恶不赦的暴徒。
  果真是个笨蛋。
  天枢阁的人确实如祁曜君所说,没有那么没用,所以大概在未时,怀浊和昌风便赶到了医馆。
  彼时雨势渐小,季月欢和祁曜君刚用过午膳——因为季月欢极为巧妙的教学,让老大夫都跟着受益匪浅,以至于老大夫不仅免了两人的诊金,还很用心地备了午膳邀他们享用。
  期间老大夫一直跟季月欢交流医术,说了很多祁曜君听不懂的话,但看那老大夫兴奋得红光满面,祁曜君觉着,要不是碍于年龄上的差异,老大夫都快当场跪下拜师了。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祁曜君跟怀浊简单了解了一下猎场的情况之后,便决定即刻启程,马车也在外面候着了,季月欢当然没有二话,走前还不忘拎上那包被裹起来的黑虎蛇,正要挥手跟老大夫说再见呢,老大夫憋红了半张脸,最后扑通一声朝季月欢跪下:
  “夫人若是不嫌弃,可否收老朽为徒?”
  季月欢:“???”
  啊?
  不是,大夫,您搁这上演什么歪嘴战神的剧情呢?玩尬的是吧?
  第160章 归
  场面静了许久。
  季月欢无语扶额。
  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这点儿半吊子的水平到了古代居然都能当师父了。
  在这一瞬间,季月欢甚至怀疑起了危竹这个神医的含金量。
  迎着怀浊和昌风惊骇的眼神,季月欢摆手,“不收,您误会了,我不是医者,今天跟您聊的那些都是我偶然听来的,那已经是我的全部,您能记下来好好应用,就已经算我功德无量了。”
  说完这话,她放下车帘。
  “后会无期老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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