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祁曜君微微一愣。
是了,早上他还专门跟她提过此事。
可是……
“……我忘了。”
他是真的忘了。
今天发生太多事,又得到消息晋王已经到隆城,最多两日便入京,还有丞相那边似乎忽然有了什么小动作,他焦头烂额,等忙完脚步已经下意识到了未央宫。
他只记得白天她直勾勾盯着鄂阳兰尸体的眼神。
太让人担心了。
季月欢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她也懵怔了一下,随后摆摆手,“那你去吧,我现在有酒了,自己缓缓。”
她倒真是一点不留恋。
理智告诉祁曜君,他应该离开。
贵妃的生辰宴被搅和,为了保障贵妃的地位,无论如何他也应该去昭明宫,以示安慰。
但他脑海深处总有一根弦在拉扯着他,让他挪不动分毫。
“……不用了,今天发生那么多事,贵妃应该也乏了,让她早些休息吧,朕去了反倒打扰。”
这倒也不算搪塞季月欢,皇后和贵妃之间的争斗愈发激烈,再加上有前期的推波助澜,此时的皇后认定他就是想扶持贵妃上位,所以如今,适当地冷落一下贵妃,皇后也会觉得他是在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只是去了会更有利于计划,毕竟,如皇后这般“聪明”的终究是少数,还有更多的蠢人,可能只看表象,到时候掺和进来坏事。
罢了,无非他再费些心思,不要紧。
季月欢宫斗水平不到家,根本意识不到这些,只是顺着他的话思索了一下,好像没什么问题,于是“哦”了一声,不再多言。
她安安静静地喝酒,祁曜君便一直坐在旁边看她。
直到那坛子酒空掉,季月欢抱着空酒坛,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天上的星空和月亮。
“我还以为你会劝我几句。”
谢宇就是那样,要么躲着她,要么劝劝她。
她忽然开口,祁曜君侧过头看她,树影斑驳之下,她那双眼睛显得越发破碎。
他薄唇微抿,不答反问,“你需要吗?”
季月欢怔住。
是的,她不需要。
那些大道理她又不是不懂,可她早就过了能被大道理说服的年纪。
她的沉默已经给了祁曜君答案,他也不需要她开口,自顾自道:
“既然你不需要,我又何必做多余的事情?我只想陪着你而已。”
抱着酒坛的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坛壁上,季月欢静了好一会儿才道:
“不怕我把你拽进深渊吗?”
祁曜君顿了顿,忽然笑了一下。
他说,“好啊。”
季月欢有点没反应过来,却见他已经伸手,将她手中空了的酒坛扔到树下,“哗啦”的碎裂声居然意外地解压。
然后她的手被他抓在手心,他脸上还是笑:
“若是你把我拖进深渊,那某种程度上,算不算我和你在一起了?”
对祁曜君来说,只要能靠近她,哪里都好。
季月欢总感觉自己此时的大脑有些迟钝,许久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微微别过脸去:
“神经病。”
祁曜君充耳不闻,手指强自钻进她的指缝。
大概因为侧头的关系,一只耳朵更靠近他那边,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他说:
“两方不对等,天平就一定会倾斜,不管是你把我拽入深渊,还是我把你拉上来,任何结果,我都接受。就看我们谁更强?”
大概是觉得此刻的氛围比较沉重,他最后一句音调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轻松的玩笑意味。
季月欢真觉得他有病。
第397章 进展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还是神明垂怜?
祁曜君才在想季月欢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便又知道了真相。
他看到她住在一个小小的房间中,此刻似乎是深夜,和如今动不动就困倦的她不同,这会儿的她精神奕奕,嘴里还哼着祁曜君没听过的歌谣。
他看到她手中捏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会发光的盒子,经过之前梦境的积累,隐约知道这个东西叫手机。
她在编辑一条朋友圈:
“就要熬出头了!季月欢!明天起,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然后选择可见范围:仅自己。
发送。
可发完的她的心还是难以平静,她的手机在屏幕上戳戳点点,切换了好几个软件,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进去。
倏地,她似乎想起什么,神色微暗。
她的手颤抖着点向一个藏在角落的图标。
很快,从那个盒子里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说熟悉,是因为他能听出那是那个老人的声音。
说陌生,是因为这声音跟以往比起来,更苍老,也更沙哑。
“喂?喂?幺妹能听到吗?”
老人大声喊着。
季月欢笑着,眼泪却滚了下来。
“听到啦听到啦,您能听到吗?”
她说话的声音,和手机里的声音同时传出。
不同的是一个沙哑哽咽,一个轻松流畅。
祁曜君微微一愣。
他以为她是在跟那个老人打电话,可里面,怎么还有她的声音?
又听老人说:
“听得到听得到,哈哈哈,幺妹吃夜饭没?”
“吃了,你嘞?”
又是季月欢的声音和手机里的一起响起。
祁曜君听了好一会儿,才似乎反应过来,她不是在打电话。
这个叫手机的东西,好像能记录下曾经的声音。
她在听录音。
只是这录音的内容她像是听过无数遍,对里面的每一句话都烂熟于心,所以能一字不差地复述。
他恍惚想起来,这个时候,似乎那个老人已经离世了。
她在假装老人还在。
“我好着呢,真的!你不要老是担心我,你呢?工作还顺利不?”老人又说。
这一次,季月欢的声音,终于和手机里的完全不同。
手机里的她在说:
“顺利的顺利的,我转岗啦,新领导人还不错。”
而手机外的她擦着眼泪说:
“很顺利,小老头,明天我就要当监事啦,我还看好了房子,等我把它买下来,我就请个长假,这一次我能去好多地方,你又有新的风景可以看啦。”
她的话很长,和手机里的叠不上,她其实才说了一半,手机里的老人已经接了话:
“好啊好啊,遇上个好领导还是很重要的,只要领导好说话,幺妹至少不用天天加班了对伐?”
手机里的她说:
“没有天天加班啦,只是前段时间刚好有点忙,现在已经忙完啦。”
手机外的她哽咽着说:
“不加班了……再也不用加班了……”
老人说:
“忙完就好,忙完就好,你那边下雨没有啊?下雨冷,你记得多穿衣服……”
手机里老人和女孩儿的对话没有停,手机外的季月欢却曲起双腿,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深夜的哭声格外清晰,哭得人肝肠寸断。
祁曜君好恨自己连抱抱她都做不到。
不同于上一次她在老人墓前的悲号,她这一次的哭声里,即便有痛苦和遗憾,但祁曜君也听出几分压抑许久的释放。
她像是一下将她曾经深埋的委屈、不甘、愤怒和隐忍通通都发泄了出来,喜悦二字在其中占据的比例,太低太低。
电话里的老人还在絮絮叨叨:
“我们幺妹只要吃好喝好睡好健健康康就已经很了不起了,人生没有那么多必须要达成的成就,平平安安就好……”
季月欢哭了很久,祁曜君也在她身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陪了很久。
久到录音里老人和女孩儿的声音相继停止,久到她眼泪落尽,声音嘶哑。
她终于从深埋的膝盖中抬起头来,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模糊的视线望着眼前的手机屏幕,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
“明天之后就好了,明天交接完,我就算是真的熬出头了。”
她慢慢躺下来,盖上被子。
可不知道是不是心绪起伏太大,她有些睡不着。
她只能打开音乐播放器,放了一会儿歌。
都是祁曜君没听过的曲子,一首又一首,从那个名叫手机的小铁盒里传出。
这些曲子和大曜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他听得一时也有些入神。
直到一首歌的歌词猛地灌入他的耳中——
“若我突然死亡,请你不要悲伤,就当我没有归途去流浪,一个人去往,一个人远航……等时光慢慢流淌,直到所有人把我淡忘,最好就像,我从未在世间走过场……”
祁曜君浑身一怔,下意识朝季月欢看去。
却发现她毫无困意,此刻仍旧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手机切到这首歌时,她也没显露多少意外的神色,甚至下意识跟着歌曲哼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