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听罢此言,凌岁寒看了看谢缘觉。
谢缘觉也瞧了一眼凌岁寒。
明知尹螣的热情有些奇怪,她们犹豫微时,终究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毕竟,这世上是没有哪个女子不爱干净的。
“浴桶我放在了那两间房里,我带两位去吧。”尹螣说着顿了顿,又侧首对颜如舜道,“锅里的米粥,便劳烦娘子守着了。”
这宅子的房间虽多,但大部分窗户都已破烂,是以尹螣还买下两张帘子,挂在了倾斜的房梁上。谢缘觉进入屋内,四周望了望,见唯有窗边立着一张木案,只能将自己的包袱与药箱都放在了案上,随后转身又行几步,掀开帘子,走到浴桶旁。
须臾过后,尹螣放轻脚步,来到窗外。
一切如所料,谢缘觉的包袱与药箱就在她的眼前。她观察了会儿那包袱打结的方式,旋即迅速打开包袱,翻看起里面的物件:两个香囊,几锭银子,一本过所文书,许多件衣物首饰。
以及,一叠画纸。
一半是山水风景图,也有一半人像画,尽管后者每张画里身着不同服饰,或立或坐或奔跑,或骑马或者射箭,或在花苑围墙上,或在市井街巷里,但观察其相貌显然是同一人,约莫十岁左右的女童,明眸善睐,神色飞扬。
尹螣不知道这女童是谁,亦没兴趣了解这女童是谁,很快将所有物件放回原处——位置丝毫不差的原处——再用相同手法给这包袱打了结,紧接着打开旁边的药箱,箱内银针小刀白布还有各种瓶瓶罐罐,大概都是医药所用之物,一应俱全。
仍然没有尹螣要的东西。
——看来昨晚谢缘觉并没有说谎,她大概的确没有在彭烈的身上发现那本册子。
尹螣毫不失望。
计划与谢缘觉的那场“偶遇”之时,她本就是抱着“万一”的念头。
如果谢缘觉在为彭烈治伤之时发现了藏在对方身上的册子,如果彭烈稍稍表现出对这本册子的在意,如果彭烈如此反应反而引起谢缘觉的好奇,谢缘觉抢过这本册子并且发现了其中秘密将它据为己有。
虽然,这些如果只有万之一的可能。
她也要试一试。
试错了倒没什么关系,再接着想别的法子,继续寻找彭烈的下落便是。她自幼经历的失望已经太多,深深明白好运气本不会降临她的身上。
离开此处,回到后厨,锅里的米粥已经熬好。她又拿起四副新碗箸到井边洗了洗,待到凌谢二人沐浴清洁完毕,换上新衣,前来向她致谢,谢缘觉道谢的话刚说到一半,稍一顿,低首瞧了一眼她的双手,不动声色,把话说完。
这之后,四人围坐桌边,共同吃了她们相遇后的第一顿早饭,期间几乎沉默到底。
倒不因为别的,只因实在找不到可以闲聊的话题。
直到放下手中碗箸,颜如舜这才向尹螣道:“你忙了这么久,用完饭,也去沐浴吗?”
“不必了,我今日还要寻亲,待会儿会找别的客栈歇息。打扰你一夜,实在过意不去。”尹螣断然拒绝,颜如舜还未来得及言语,忽听院门口响起一阵“砰砰”的敲门声。
知道她们四人在此居住的,唯有常萍一人。她们自然猜测是她,遂一同起身前往前院大门。谢缘觉的脚步放缓,走在最后,低低唤了一声:“凌岁寒。”
独臂的女郎回过头,略一沉吟,走到她的身边。
谢缘觉的声音变得更轻:“待会儿看一看你的包袱,是否少了东西。”
“我方才已看过。”凌岁寒只愣了一下,随即察觉到她的言外之意,“你是说,尹螣动过你的包袱?”
谢缘觉道:“她手上有一点味道,和我包袱里香囊的味道完全一致。”
凌岁寒更感愕然,凝目注视起身旁人背上的包袱,努力吸了吸鼻子:“我怎么不曾闻到?”
无论是尹螣手上的味道,还是谢缘觉包袱里什么香囊的味道,她是一丁点也闻不出来。但她对谢缘觉的医毒之术是真心佩服,心忖医者长年累月与各类草药相处相伴,鼻子比常人灵一些倒也不算奇怪,是以完全相信谢缘觉的判断。
她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冒了出来。
昨夜对尹螣的怀疑只是猜测,何况纵然尹螣身份真不简单,也不一定是冲着她们来的,她自然不便当面质问对方。
然而尹螣既做了这样的事,她可不能再漠然置之。
凌岁寒自幼直性,和谁闹了别扭当场就要说个清楚明白。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她遭逢大变,历经磨难,这反而让她的性格更加偏执。在报仇这件事上她已忍了太多,那么别的事她绝不会再忍,当即快步上前,同时唤了一声尹螣的名字。
尹螣回首道:“凌娘子何事?”
“你刚才——”凌岁寒一边走到她身侧,一边启唇开口,这时四人距离大门越来越近,门口站着的两个身影也在这一瞬间映入她的眼帘,让她一怔,语音不由顿住。
不止常萍。
还有一名身着鹰纹玄服的女郎,她与谢缘觉在昨日傍晚见过。
正是铁鹰卫的一员。
第32章 人心莫测各猜疑,欲复还原反生波(四)
来者名唤俞开霁,身份是铁鹰卫司阶。
她虽不知谢缘觉与凌岁寒住在此处,但打听到常萍的住址却很容易,因此一大早来了这无日坊,先找到了常萍,再让常萍带着她来寻谢凌二人。
凌岁寒心情不豫,本想讽刺一句“你不会是来抓我们的吧”,忽然想起在昨日胡振川冤枉谢缘觉是彭烈同伙的情况下,此人态度倒始终公正,便立刻把话咽了回来,反而向她道了谢。
俞开霁笑了一笑,脸上带着淡淡的无奈,摇首道:“胡将军昨日之举,的确很不妥当。为官者手握大权,平日行动更应小心谨慎,做事怎能草率?两位莫要介意便好。我今日前来,是为了与谢娘子说一说关于此案的调查情况。”
“此案既还未破,劫狱之人尚未擒获,这些线索应属机密之事,我只不过是个平头百姓,这也是可以说给我听吗?”谢缘觉的话里带了点试探意思,她想不通对方主动向自己说明线索的缘故,不禁猜测对方莫不是从何处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本来是不可以的,不过……”俞开霁顿了顿道,“劫走彭烈之人,轻功极其高明,我们当时猝不及防,只看见一道影子在我们面前闪过,别的什么都没看清楚。但事后我们在周边街坊一路打探,询问了不少百姓,其中恰有几位江湖武者,眼力倒还不错,昨日晌午正在茶摊歇脚,举目仰望飞鸟之时,忽见不远处一名蒙面人似乎背着一名男子停步在屋檐之上;也正因蒙面人的驻足,才让那几名武者看清她脸上戴着的乃是一副金色面具。”
凌岁寒与谢缘觉同时脱口道:“金凤凰?”
俞开霁道:“金面具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人人脸上都能戴。但据那几名武者所说,他们正想起身上前与那人结交,那人御风而起,几乎瞬间就没了影子;能有如此了不起的轻功,又戴金面具的,看来十有八九便是颜如舜。”
凌岁寒道:“可我听说,此人是一位侠盗,从来只盗其他盗贼的赃物,她怎么会是彭烈的同伙?”
俞开霁道:“目前不得而知,要么她劫走彭烈另有目的,要么她从前所作所为都是沽名钓誉,实则与不少盗贼交情匪浅。本来有了这条线索,谢娘子的嫌疑本该洗清,可是……可是胡将军说,纵使颜如舜是劫狱之人,也不代表谢娘子你与彭烈、颜如舜无关。依我看他的意思,若我们始终追查不到颜如舜的下落,他大概还会找你的麻烦。”
最后一句提醒,便是今日她来见谢缘觉的目的。
众人听罢,还不见谢缘觉有任何反应,凌岁寒第一个动怒:“明明新线索已经出现,他不去全力追查颜如舜,还固执己见,非要纠缠着谢缘觉不放,他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什么?”
“不是他脑子糊涂。”谢缘觉似乎对此毫不在意,更毫不畏惧,“我若没有猜错,他恐怕是故意要将此事栽赃给我。”
凌岁寒奇道:“你以前得罪过他?”
“在昨日以前,我不曾见过他。”
这是谢缘觉至今为止也想不明白的一点,胡振川究竟为何会有意与自己过不去?她虽遵照师君嘱咐,尽量不去关心红尘俗事,但如今是事情主动找上她,已容不得她置之不理,正沉思之际,忽听尹螣在旁轻声笑起。
与她丑陋不堪的面貌相比,尹螣的声音倒颇为悦耳动听,好似一弯清溪缓缓而流,带一点清凉之意,众人不约而同向她看去,她悠悠地道:“彭烈既是在铁鹰卫被劫,若最后找到了人还好,若是找不到人,铁鹰卫众官兵必定受责。他为免责罚,须得尽快抓到劫狱之人。但那金凤凰轻功绝妙,来无影去无踪,想要寻到她的下落,恐怕比登天还难。谢娘子你却不同,你虽然也是江湖中人,但在武林里名声不显,不像是什么顶尖高手,对付你轻而易举。如果彭烈与颜如舜从此消失,那么你便是最好的替罪羔羊。你们认为他糊涂,他可聪明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