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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可你的病——”颜如舜与尹若游异口同声,声音碰撞在了一起,遂又顿了顿,颜如舜眼神示意尹若游先说,尹若游才接着道:“可你的病看起来并没有痊愈。不是说九如法师医术高明,这天下没有她治不好的病症吗?”
  这语气里充满明显的、毫不掩饰的关心。
  谢缘觉心弦一动,心口在刹那间微微发疼,她唇边却浮现微笑:“已比幼时好了许多,只要我再调养三四年,就能与常人无异。”
  颜如舜放下心,再问道:“那你为何又说今后也不会再回睿王府?睿王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尹若游道:“做江湖人可比做皇室县主自由得多。至少不会像谢丽徽那般,被随随便便指婚,嫁给一个自己不认识的臭男人,困在深宅里一辈子——所以你干脆舍弃县主的身份,即使来到长安,也不和你父亲相认?”
  本来颜如舜的问题,谢缘觉一时答不上来,正要赶紧编一个借口,忽听见尹若游已为自己找到理由,她自然立刻点点头,随后若有所思,忍不住琢磨起尹若游的话。
  她是注定早逝之人,因此包括婚姻在内的等等琐事压根就从来没有在她的脑子里出现过。然而今日尹若游这一番话如同在她的心湖投下一颗小石子,她承认对方说得不错,倘若自己无病无灾,在这个年纪必定已经开始议亲——如果她一直待在长安,始终以“宜光县主”的身份活在父亲的庇佑下,朝廷皇室的庇佑下,或许她会选择顺从;但自从离开了那富贵又拘束的睿王府,尽管长生谷偏僻,不在红尘之中,却也是一方完全不同于长安的别样天地,何况她学了医术,有了一技之长,现在的她是完全不愿意随便嫁人的。
  即使有朝一日,上天开恩,她的病突然不治而愈,她应该会与母亲兄长相认,大概也会看望一下父亲,可是无论如何,她都绝不可能再接受这样的命运。
  生命,自由——这两者若必须选择其一,自己会作何选择,这世上之人又各自会作何选择呢?
  先前她一直不明白尹若游为何不惧怕死亡,现如今却渐渐有所领悟。
  “舍迦?是梵语里的那两个字吗?”颜如舜自认为明白了她改名行走江湖的原因,便不再往别处思考,突然呼了一声她的小字,展颜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会为你瞒着。”
  谢缘觉颔首:“多谢。”
  尹若游道:“你不希望我伤害你的父亲?”
  谢缘觉沉吟有顷,迟疑着开口:“之前你和我们谈话,曾提到五年前的裴家案。你说得对,或许我父亲为人是有些懦弱,在他休弃我阿母这件事上,我也怨过他……我重回长安已有多日,不曾回家看过一眼,这亦是原因之一,可是……可是他毕竟是我亲生父亲,我并不希望他死。况且,我大哥谢钧与三哥谢铭自幼对我极好,我更不希望他们受到一点伤害。”
  尹若游道:“我明白。既如此,我保证我不会对他们动手。”
  谢缘觉道:“但凌岁寒的事……”
  尹若游道:“那天我和吴昌谈话,让他误以为秘册在凌岁寒的手里,虽说尚知仁如今已经知晓这是我在骗他,但假作真时真亦假,在没有亲眼看到秘册以前,虚虚实实,他也不能完全否定秘册在凌岁寒手里的可能,所以他暂时不会对凌岁寒下杀手,我们还有一些时间思考计策。”
  “怕只怕……”谢缘觉依然忧心,“他会为了秘册对凌岁寒严刑拷打。”
  颜如舜蹙眉道:“如果她被关在铁鹰卫,我倒是能去看看她,但我猜尚知仁和胡振川他们不会那么傻……看来目前我们首先要弄清楚她究竟被囚何处。”
  第90章 严刑未屈心如铁,浴血无前不顾身(二)
  一具比人更高的铁刑架,凌岁寒一只手与两只脚都被镣铐紧紧锁住,腰上还缠了两根铁链,将她完全扣在了刑架上。
  她身上的几道外伤,已有大夫为她上药处理,可惜对方的医术实在比不上谢缘觉,血是止住了,疼痛是半点也未得到缓解。她忍不住默默腹诽了一句,目光四望,观察起四周地形。
  天下的牢房倒都差不多,阴暗潮湿肮脏逼狭,仿佛连空气都是浑浊的,凌岁寒还在其中闻到一点血的味道。
  不知是曾经谁的血?*
  但她可以肯定,此处绝非铁鹰卫的大牢,守卫显然比铁鹰狱更加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其实以凌岁寒的性子,在一般情况下,只要她还没死透,她绝不会轻易束手就擒,必定坚持战斗至最后一刻——然而当时突然来到无日坊的那群官兵异口同声的那一句“奉旨捉拿刺客”让她迅速意识到,此次行动的幕后主使,恐怕不止胡振川,还有润王谢惟,甚至当朝宰相尚知仁。而此前尹若游已和她提过醒,她早将她拉下水,尚知仁迟早都会为了秘册之事而找上她们的麻烦。
  既然为了秘册,尚知仁就不会立刻杀了自己。
  所以,她与其拼掉自己一条命,还不如在牢里养养伤,只有伤好了,才有机会脱困。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四面八方密不透风的围墙,以及锁在自己手腕脚腕上的铁镣铐,她发现即使自己伤势痊愈,想要离开这儿也不是一般地困难。她虽不惧怕,却很有些焦虑,脑子转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一个好方法,忽听沉寂的牢房里响起一阵清晰明显的脚步声,她放眼往前望去,遂见一名已近耳顺之年的华服男子,带着数名铁甲官兵,正负手款步走来,片刻之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立刻又有官兵点燃更多的灯烛,幽暗的大牢里,光影绰绰。凌岁寒目光往下,隔着铁栏杆,盯住对方腰间的金鱼袋,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伤好些了么?”然而出乎凌岁寒的意料,尚知仁并非一见到她便疾声厉色,反而满面笑容,说话语气也温和得古怪,“我请了宫里最好的女医为你治伤。你放心,她说你身体底子不错,这些伤要不了你的命,至于什么时候能够痊愈,得看用什么样的药。”
  “多此一举。”凌岁寒偏了偏头,又斜着眼睛瞧他,“你们不是说我是刺客吗?按照大崇律,我迟早都是会被砍头的,伤好不好又能有什么用?”
  “但你现在不是还没有认罪吗?”尚知仁笑道,“你究竟是不是刺客,如今也只是怀疑。如果之后发现挟持永宁郡主的刺客另有其人,你自然会被无罪释放。”
  凌岁寒“哦”了一声:“原来你们也知道你们没有真凭实据。”
  “人证也是证据的一种。润王殿下就是最好的人证,他若说你是刺客,那你一定就是刺客。”
  “那他人呢?”
  “还有不到两月,便是圣人寿辰,他身为人子,又是人臣,这几日在为圣人的寿宴准备,暂时无暇审问你。因此这桩案子,目前由我来负责处理。”
  “所以我到底是不是刺客,就是他一句话的事,而他又把这个权力交给你了?”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难道本官还会办冤假错案吗?”尚知仁立即否认,但见凌岁寒确实懂了自己的意思,十分满意,挥手让在场官兵暂时退下。官兵们面面相觑,审问这样的朝廷重犯必须有不止一名官吏陪同,不然于法不合,但他们不敢违逆尚相公命令,犹豫须臾,退到大牢门外。牢里再无人掌灯,瞬间又变得昏暗无比,尚知仁注视着凌岁寒的面孔,话锋骤然一转:“前段日子,你是不是得了一本册子?”
  终于听他说到正题,凌岁寒冷笑一声,本来不想回答,然而转念一想,那秘册不在自己身上,就在尹若游等人的身上。如果自己不说话,说不准他接下来又会设法将尹若游等人也抓进牢里。
  而自己若是承认,他必专注审问自己一个人,一来暂时不会再找尹若游等人的麻烦,二来更不敢现在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是以她扬眉笑道:“册子?好像前不久是机缘巧合得了一本,上面写的文字莫名其妙,我看了很久也没看懂。只不过……我发现有人为了得到它而不择手段,所以猜它应该很重要,现在看来我猜得没错。”
  尚知仁心底一震,正色问道:“它现在在哪里?”
  “我自然不会把它带在身上。至于它藏在哪儿……我凭什么告诉你?它被我得到,便已经是我的东西。”
  “你不是蠢人,把它交出来,你可以得到什么好处,你应该很清楚。除非,你不怕死。”
  “你第一句话说得不错,我当然很聪明,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可惜你不知道的是,我这人天生反骨,叛经离道,别人越想让我干什么,我就越不想如别人的意。”
  “没关系。”尚知仁仍然毫不动怒,似乎很好脾气地笑了笑,“我早料到你会这般说,但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回答做不得数。我给你时间,你可以慢慢考虑,再给我新的答案。只是在这期间……你恐怕要受些苦了。”
  话落,他陡然抬高声音,将守在大牢门外的官兵叫进来,轻描淡写道:“她不肯交代永宁郡主被挟持那一日她的行踪,用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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