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或许这世上有她这样想法的人还有不少,但整个世道绝不允许她这样的想法。
倘若凌岁寒与整个天下为敌,谢缘觉不忍无辜受到伤害,更怕符离遭遇危险,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究竟有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能破解困局……谢缘觉不止心痛,连脑子也痛起来,她忽发觉这个问题似乎竟比自己想要延长寿命更难。
凌岁寒见她脸色白得可怖,身体又在微微颤抖,慌忙道:“你别想了,无论你在想什么都别想了……夜深了,要不你早些休息,好吗?”
话落,她本想将谢缘觉抱到旁边床上,但一条手臂难以将人打横抱起。
刚才还说什么“刀就是我的第二只手,我平时行动也没什么不便”,凌岁寒突然发现这句话很可笑,她原以为她已习惯一只手生活,毕竟她已用一只手生活了十年,她的倔强从不许她示弱服输,然而事实是这世上很多事情必须一双手才可以做到。
刀是伤人的,而不能护人。
她根本没有能力护她。
凌岁寒抿了抿下唇被自己咬出的鲜血,单手扶着谢缘觉站起身,走到床边,又扶她在床上躺下:“你好生歇着,若还感觉不适,千万别忍着,有事一定叫我。”
谢缘觉侧躺在床上,伸手拉住她的一抹衣角:“我有些冷……”
凌岁寒立刻道:“我去烧一炉火。”
谢缘觉摇首道:“你今晚陪陪我,好吗?”
“陪?怎、怎么陪?”
“你陪我一起睡。”
只要不涉及到复仇大事,别的任何要求,只要是谢缘觉所提,凌岁寒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好,那我先去把灯灭了。”
“别!”刹那间谢缘觉将凌岁寒的衣袖抓得更紧。
灯火一旁还放在她的画作,若是符离看见那几张画像,岂不是什么都明白过来?一来,这十年风霜,她们各自境遇都发生太大变化,如今的谢缘觉并不知该怎么用“谢妙”的身份与“凌澄”相处;二来,她更怕她们相认以后,符离为报仇反而有意躲避自己。
倒还不如保持现状,她能观察符离今后的举动,设法护符离周全。
“我今晚想要一点亮光。”
凌岁寒没有询问原因,点点头,遂也上床躺下,左臂揽住谢缘觉的身体,仍如之前那般将她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
怕自己睡相不老实而影响到谢缘觉,待谢缘觉阖上双目,凌岁寒照样睁着眼睛,决定今晚熬个通宵。
夜风偶尔轻敲窗棂,摇晃的树影映在纱窗之上,窗边未熄的灯火令深夜的卧室始终存在一点微光,凌岁寒借着这一点微光凝目注视谢缘觉的面孔,足足过了半个多时辰,谢缘觉逐渐陷入沉睡之中,她目光也未有丝毫移动,忽见谢缘觉眼角似有一滴晶莹渗出。
“舍迦?”凌岁寒极轻声地开口。
谢缘觉没有回应,呼吸还算平稳。
舍迦是在梦中吗?她是梦到了什么又这般伤心?凌岁寒不由自主地微微倾身,动作轻柔得好似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缓缓将唇凑近谢缘觉眼角的那滴泪珠,冰凉的触感登时令她浑身一僵。
——自己是失心疯了吗?!
她迅速往后仰了仰,除了左臂还搭在谢缘觉的腰上,怕对方受凉而不敢收回,尽可能与谢缘觉保持一点距离,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刚才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儿?
第144章 日暮途远事难说,生如朝露不独我(一)
拂晓的霞光将窗户染成浅金,鸟雀的婉转啼声唤醒沉睡中的人们,当谢缘觉缓缓睁开双眸的那一瞬,凌岁寒却迅速闭上眼睛。
“为什么突然不敢看我?”谢缘觉见状愣了一下,自己方才似乎是在凌岁寒的眼眸发现一点慌张?
难道是昨夜自己提的那些问题已让符离察觉出端倪?
凌岁寒的确心慌。
昨夜莫名其妙冒犯了舍迦,她此刻心中有一种愧疚感觉,闻言不得不重新睁眼,支支吾吾道:“我……我我睡相不大好,怕影响了你,昨晚没怎么睡,这会儿有些困了而已。”
“那你再睡一会儿吧。”也不知谢缘觉是否相信她的话,不再追问,起身穿衣下床,独自一人率先走到桌边,将桌上的画纸全都收了起来。
“罢了,天已经大亮了,我待会儿还得练半个时辰刀呢,不然人会越发懒惰的。”凌岁寒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试图让自己混沌的脑子恢复清明,随即也披衣下床,走到谢缘觉身后之时已看不到桌上的画作,却见她将数张卷起的画纸放进包袱之中,甚感讶异。那幅昙华馆夜宴图明明是画在绢帛之上的,舍迦昨晚既是在继续完成那幅画作,拿这么多画纸干什么?
她犹豫地张了张口,话到唇边,问出的却变成另一句:“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谢缘觉点点头。
凌岁寒道:“要不,你今天就别出门替人看病了?那些达官贵人平时哪怕多咳嗽几声,也当成天大的事,其实他们病得没你重呢。你想要扬名,不急于一时。”
对这句话,谢缘觉却不回答,不作声。
凌岁寒猜不透她的想法,只得道:“那你先歇歇,我出去打两盆水吧。”
无论接下来做什么,她们总得先梳洗盥漱。
待盥洗完毕,两人到饭厅与颜如舜、尹若游一同用过早膳,才收拾了碗筷,忽有铁鹰卫官兵上门拜访,表示昨日比武凌女侠夺得魁首,左将军已经上报朝廷,请凌女侠入铁鹰卫为职。凌岁寒奇道:“我听俞司阶说,这比武不是要持续数日吗?”
“就凭昨日凌女侠亮出的那一手功夫,我们将军的意思是,无论之后几日还有没有别的高手出现,凌女侠都绝对有资格入铁鹰卫为朝廷效力,他是希望今天能先与凌女侠见一面。”
凌岁寒回头望了谢缘觉一眼。
重回长安等待这么久,才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凌岁寒不愿意错过,稍一沉吟,遂悄声与颜尹二人道:“舍迦昨晚病情又有反复,麻烦你们好好照顾她。”旋即便迈步跟着那官兵出了大门,往铁鹰卫官署的方向走去。
尹若游转头看向谢缘觉:“你昨晚病情又发作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颜如舜也道:“你还是别出门了,不如今天歇一天,等阿寒回来,再听她和我们说说铁鹰卫的情况。”
“无妨,我这些年都是这般过来的,吃过药便好,不会有大碍。”谢缘觉犹站在门口,望着晨曦之中凌岁寒消失的背影,其实极想悄悄跟上去瞧瞧,然而一来她的轻功不佳,定然会被凌岁寒等人发觉,二来她今日还约了两个病人要给他们诊治,她想要成名,必须急于一时。
最近谢缘觉有给自己把过几次脉,果然自己的身体比在长生谷中的时候更加衰弱,很可能根本等不到两三年,再不到一年,自己只能够与这个人世告别。
时间越发紧迫,可纵然自己能在这一年之内如愿成名,那符离的事又该怎么办呢?
本已接受早逝命运的谢缘觉突然不甘心起来。
她回到屋内,打坐运气,又练了半个多时辰的菩提心法,身体状态稍有恢复,继而提起药箱,仍是准备出门去看病人。颜尹二人都不是大夫,她对自己的病症这般轻描淡写,仿佛不以为意,她们自然无法强迫她留下来休息,本欲与她同往,却也被她拒绝:
“七苦散解药之事,我又想了一想,既然谢丽徽在与魏赫交往,倒可以拜托她打听打听。行医的事,你们帮不了我的忙,我一个人去便好。”
离开昙华馆,走出无日坊,谢缘觉才到大街,只见前方人群之中一个熟悉的青衫身影,腰携长剑而来,正是定山派首席弟子凌知白。与她同行的则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身着石青色道袍,浓眉阔脸,目光炯炯。
观其衣着打扮,应是定山派的道长,但谢缘觉此前从未见过此人,略一思索,忽然有了个猜想,走上前去,与凌知白互相见过礼。果不其然,凌知白随后做了介绍,她身旁那中年道士正是她的师伯望岱。他与玄鸿、拾霞是今晨才进的长安,听完师侄所讲述的种种,又得知谢缘觉曾两次三番询问自己,猜谢缘觉必是有要事与自己相谈,便立刻让凌知白领路他前往无日坊。
三人略略寒暄了两句,就近在路边找了家茶楼,望岱本打算直接在空位坐下,谁料谢缘觉已向茶博士要了一间雅间。
望岱面色逐渐凝重,试探道:“看来谢大夫要与我说的话,不能让外人知晓?”
谢缘觉关上雅间的门窗,这才坐下来,询问起白兔玉坠的来历。
“原来你是问这个?”望岱道,“此事与陈娟有些关系。当初我与我两位师弟师妹路过长安城外吉田县附近的大临山,见道中躺了十来具官兵的尸体,旁边的大树干上刻着‘杀人者召媱’五字,便四处搜寻起凶手的踪迹。后来的事,谢大夫也都知晓了,那陈员外身死以后,我愧疚我们师兄妹对他保护不力,更下决心要将召媱重新找到,便传信给定山的同门,请他们前来相助。我们当时几乎将大临山翻了个遍,不料竟有意外发现,在一处断崖旁看到不少血迹以及刀剑打斗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