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听到“断崖”二字之时,谢缘觉心下微动,但神色完全不起变化,望岱自然丝毫未有察觉,继续讲下去:
“那些痕迹不太像是召媱的武功,但必然也是高手所留下,且其中应有人已掉落悬崖。尽管血迹已经干涸,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和几个精通水性的师兄弟都下了水打探,没在河底见着人,倒是打捞起一把匕首和一枚玉兔吊坠,不知究竟是谁之物。本来我只是将它们捡到,并不能将它们占为己有,可惜这两样物件我始终没有寻到失主,只好带回定山,暂时存放在我屋中。如此过了一年多,某日依萝在我屋中玩耍,发现那玉兔,很是喜爱,向我讨要。若换成别的弟子,我定然不会同意,偏偏是依萝……这孩子才拜入本门没多少日子,山岚师妹便离开人世,我们一向怜惜她,对她的要求没有不答应的。”
说完,他心生怀疑:“谢大夫问起此物,是认得它原来的主人吗?”
谢缘觉反问:“那把匕首是什么样子?如今还在道长身边吗?”
望岱道:“看来谢大夫确实是认识它们的主人?”
谢缘觉不知如何回答。
望岱愈发奇怪,倏然间忆起当年他与他的同门在大临山中搜查之时,还几次碰到追捕钦犯凌澄的金羽卫官兵,因那时山岚尚在人世,并未写信请他们保护凌澄,他们听闻凌家遭遇,不过感叹几句而已,没有插手朝廷事务的意思。
直到十年以后,望岱才终于知晓原来当年跟在召媱身边那个女童姓凌,这些事一经联系,他腾地一下站起,目光直视谢缘觉:“阁下姓谢,医术这般高明,敢问可是长生谷九如法师所授?”他生性豪迈,说话开门见山,竟是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我山岚师妹当年信中所提的谢妙,是否正是阁下?”
谢缘觉本想继续隐瞒,然而望岱已猜出自己的身份,她再否认也没什么意义,遂缓缓地点了点头。
望岱怔了良久,再度深深向她行一礼,接着问道:“那凌岁寒与凌澄……”
“我也是刚刚才猜到……”
经过昨夜的震惊,此时的谢缘觉心绪并未有太多起伏,反倒是一旁的凌知白满脸讶异之色。
望岱长叹道:“当年还得多谢你倾力相助,让我师妹有机会在生前写下那封信,和我们说一说最后的话。大恩难报,本来我们应该遵守师妹对你的承诺,可惜这些年我们并没能给你们帮上忙,反而……如今谢大夫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我那晚只是随口一说,诸位千金一诺,十载不忘,此古仁人之风,应当是缘觉感念诸位大义。”谢缘觉也站起身来,躬身向他们盈盈一拜,“如今……我只希望道长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这是自然。”
“也莫要告诉凌岁寒。”
“为何?”望岱皱起眉头,想起谢缘觉方才说的那句“我也是刚刚才猜到”,恍然道,“她还不知道你已经知道她是谁?”
谢缘觉最后叉手行一礼,不再言语,辞别望岱与凌知白之后走出茶楼。
日光之下,长安大街,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街边还有孩童欢声笑语,斗草玩耍。谢缘觉的记忆又不知不觉回到幼时与凌澄相伴的日子,那时凌澄怕她寂寞,常会带着苏英来睿王府给她讲江湖里的故事。
根据适才望岱所言与昨夜凌岁寒所言,大概可以推测,那处悬崖边上的打斗痕迹,应有一部分是苏英留下的。
——符离落下山崖以后,是被召媱所救,那苏姨现在可安好?
铁鹰卫官署。
凌岁寒步入大厅,便一眼看*见伫立在厅中央的一个背影,以及此人腰间悬佩的长刀。给她带路的官兵向此人行了一礼,随即为她做起介绍:
“这位就是朝廷亲封的铁鹰卫将军左盼山。左将军,我把凌岁寒给你带来了。”
看来这位左将军是使刀的?凌岁寒自幼学刀,自然对江湖之中的刀法高手更感兴趣一些,很期待与他见面。可这人仿佛有所犹豫,半晌都不肯转身,直到她不耐烦地叫了他一声,他这才慢慢地回过身,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凌岁寒面前。
尽管她与此人只在遥远的十年前见过一面而已。
可是那天所发生的事,令凌岁寒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她又怎可能忘记这张脸?
凌岁寒登时一震,睁大眼睛,冷冷将左盼山注视良久,确定自己绝对不会认错人,她面上渐渐覆上一层寒霜,眼中似燃起怒火,心中却是疑窦丛生。
记得当年此人与苏姨相斗,所使的兵刃明明是一把长剑,是以这些年师君寻找苏姨下落,还打听了不少与他差不多年龄的剑客。
怎么如今他的兵器换成了长刀?
第145章 日暮途远事难说,生如朝露不独我(二)
左盼山当众对着凌岁寒讲了一箩筐赞扬的话。
凌岁寒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此时此刻她满脑子想的唯有苏英——当年苏姨失踪不见,十有八九与此人脱不了干系,如今老天既然让此人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他便休想再逃,最好待会儿弄清楚他的住处,今夜趁着没人的时候一定要从他口中逼问出苏姨的下落线索。他知道自己身份也不怕,大不了一刀杀了他,他本就是早该死的。
至于左盼山一死,会引起怎样的风波,凌岁寒暂时是顾不得了。
岂料凌岁寒刚刚生出这个念头,那左盼山又道:“你有这么俊的本事,相信圣人也必会看重于你。恰好,这月下旬便是圣人寿辰,我们铁鹰卫也理应给圣人献上一份寿礼,届时你与我一同入宫为圣人献礼吧。”
他竟对凌岁寒如此器重,在场官兵都觉奇怪,想了一想,自认为猜出原因,这位左将军在江湖中名声不显,他应是担忧自己不能服众,才欲要先收买武功最高的凌岁寒。凌岁寒则没思考那么多,“入宫”两个字让她瞬间一震,心怦怦跳起。
入了宫,就有与谢泰接触的机会。
亦是她梦寐以求报仇的机会。
可是一旦左盼山死亡,这个机会便会化为虚有。凌岁寒不禁愣了一会儿,左盼山又将她带到了官署后院,提出要与她比试一场。
“我们都是练刀的,择日不如撞日,就趁现在切磋切磋刀法吧。当然,既是切磋,点到为止。”
凌岁寒一张面孔似化不开的严霜寒雪,左手已紧紧握住腰间刀鞘,然而眼神里透出一丝犹豫。左盼山见她这般模样,越发确定了她就是当年被苏英救走的那个凌家小女童,心忖她对自己恨之入骨,待会儿战斗绝对不轻松,不如在她之前出招占得先机。
是以说完这番话,左盼山当即拔刀出鞘,抢先一刀已向凌岁寒攻去,招式极为老辣,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招中所蕴劲力刚猛非常,若非对刀道有多年深耕,断断使不出来。
显然,他的刀法更强过他的剑法许多。但这些年凌岁寒武学进步极快,已不似当年弱小,霍地飞身迎上去,看似与左盼山硬碰硬,双刀相交之际,她却倏地一个变招,连环三式,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连袭左盼山身上要穴。左盼山经验丰富,登时使了一个“游云步”,在刀刃距离自己身体只有毫厘之差时避过,旋即刀走偏锋,砍向凌岁寒肩膀。
凌岁寒依然以攻为守,刷的一下刀光如雪花般轻轻巧巧从中穿过,这招里套招的打法,让左盼山压根没有喘气时机。
天穹红日光影渐移,两人之间你来我往,不知不觉竟互交了百余招。左盼山年纪四十有余,毕竟比凌岁寒多练了二十年功夫,功力自然更为深厚,每一刀隐隐挟带雷鸣之声,犹如惊雷袭来。好几次双刀交击,凌岁寒都被他震得手腕发麻,气血翻涌。但若论及对招式的运用,左盼山虽也称得上是十分纯熟,终究是比不上凌岁寒的变化多端,令人难以捉摸。
这期间左盼山已被她的刀锋削下好几片衣角,逐渐感觉有些应付不来,落了下风,心中便有些焦急:幸好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比武,不然若让师父知晓,召媱才教了十年的年轻徒弟,武学天赋竟强过自己这么多,自己定然又没好果子吃。
高手对决,必须心无旁骛,左盼山心态发生变化,凌岁寒趁势猛攻,大片刀光如白雪纷纷而来,凛冽异常,其中包含七个连环招式,六招为虚,最后一招突破冲过左盼山一切防守,眼看着就要劈开他的脑袋。
“凌岁寒!我们只是切磋!”左盼山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点到为止!”
刀锋硬生生停在了左盼山的头颅上方。
但凌岁寒握刀的左手并未收回,甚至将刀柄握得更紧,一字一句冷冷道:“左将军是害怕了吗?”
后院清静,左盼山早已下命屏退了其余闲杂人等,此刻在这儿站着的唯有他与凌岁寒两人而已。正因如此,凌岁寒根本不必等到晚上,现在就可以向他逼问苏英的下落。恨意折磨着凌岁寒的内心,令她犹豫未决。
感受到悬在头顶的寒气,左盼山大感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