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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先前梁未絮与他分析过,倘若凌岁寒真是凌禀忠之女凌澄,她重回长安的目的十有八九是为了报父母大仇,那么在她的目的未达成之前,她绝不可能节外生枝,暴露自己身份。
  师妹向来足智多谋,难道这一次居然失算?这凌岁寒会是如此愚蠢冲动之人吗?
  左盼山只能干笑两声:“你说笑了,你又不是我的敌人,我能怕什么?你如今与我同为铁鹰卫一员,你有此等了不起的本事,入宫以后定能护得圣人平安,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又提到了“入宫”两个字。
  凌岁寒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将翻涌的气血压下去,一咬牙,收刀入鞘。
  “是我侥幸。”话是客套的话,但她说起来的语气又冷又硬,继而直接问道,“我何时上任?任何职?”
  “铁鹰卫奉天子之命,掌管处理江湖事务,与别的官署全然不同,对其中官兵的任用我倒是有一点权力做主。不过你的名字,我至少要先上报给吏部。今日我主要是想见你一面,与你切磋切磋刀法。”左盼山这时才感觉到一身冷汗,愈发后怕,但梁未絮的吩咐他不能不执行,必须将凌岁寒收入麾下,“你先回去歇歇,等明日再来吧。”
  凌岁寒道:“好。”
  离开铁鹰卫,凌岁寒伫立在长安大街之上,身旁来来往往都是行人,路边茶寮酒家正在热情揽客。她却久久未动,仿佛一座雕塑,抬头望了许久的太阳,眼睛越来越感觉疼痛,忽想到一个法子,这才收回目光,转身往乐宣坊的有朋客栈走去。
  望岱已与谢缘觉分别有一阵子,回到客栈,他向唐依萝要回那枚玉兔,犹豫半晌,心道此事干系重大,小一辈的都不能告诉——凌知白既已听到他与谢缘觉的谈话,那当作别论——除此之外,他便只说给了玄鸿与拾霞两位师弟师妹知道。
  岂料三人正商量讨论之际,忽听弟子敲门来报,凌岁寒上门拜访,他们不禁面面相觑。
  双方会面,凌知白互相给他们做了介绍,继而凝视凌岁寒片刻,沉沉叹出一口气。
  凌岁寒此刻犹在心忧苏英安危,没理会她的异常表现,只道了一句:“请借你们纸笔一用。”随即坐在桌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文字,又向他们借了信封装起来。
  “去年我与我师君分别之时,她还在廖州城中,麻烦你们帮我将这封信送给她。不过我师君生性逍遥好自由,常常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如果她已经不在廖州,也请你们帮忙找找。我知道贵派人多力量大,无论如何,总之请一定要将这封信交到她手中。”
  望岱爽快答应,并不问此信内容,便接过放入怀中,继而又伸手入衣囊,摸到一块硬物,欲言又止。
  凌岁寒道:“你们有为难之处?”
  本来望岱是想将那“玉兔”物归原主,偏偏他此前答应了谢缘觉,不可告诉凌岁寒她已知晓她的身份,正踌躇未决间,拾霞突然道:“我和师兄十年前在大临山的河底捡到过一枚玉坠与一把匕首,正是我们遇到你与召女侠的那段时间,不知是否是你之物?”
  望岱只得将那玉坠拿出来,递给凌岁寒道:“那把匕首尚在定山,待我处理完诸天教之事,回山以后,再将它还与你。”
  凌岁寒神色骤变,下意识伸出的左手停在半空顿了顿,又收回袖中:“你们怎么会觉得这是我的东西?那段时间路过大临山之人,总不止我一个,或许是别的行人不小心遗落?”
  拾霞道:“谢大夫说这是她朋友之物。那段时间路过大临山之人,只有你一个是她朋友。”
  凌岁寒更惊:“她知道了?!”
  拾霞道:“我不知道她知道了什么,反正,我们能猜到这玉兔是你的东西,是因为她。”
  凌岁寒脑子很懵:“她……她什么时候和你们见的面?”
  拾霞道:“今日傍午,我师兄刚和她分开一会儿。”
  凌岁寒沉默良久,本不愿承认,然而望岱捡到的不仅仅是那枚玉坠,还有那柄她用来斩断自己手臂的匕首。
  既是父亲留给自己的遗物,亦是当年母亲自刎之物。
  一把短刃,染了她和她母亲两个人的鲜血。
  她无法放弃它不要,再次缓缓地伸出自己的左手接过“玉兔”,轻声道了一句:“多谢。那封信便拜托你们,告辞了。”
  说完,她一只手在胸前向他们郑重行了一礼,遂转身离去。
  望岱注视着她的背影,皱眉道:“我之前答应了谢缘觉……”
  拾霞颔首道:“是,师兄你之前答应了谢大夫,不可以告诉凌岁寒,她已知晓她的身份。而我方才的话里,确实不曾提到这一点,我们不算违背承诺。”
  无论凌岁寒是否猜到真相,那都是凌岁寒自己的事。
  从乐宣坊到无日坊,这一程路,凌岁寒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足下似有千钧之重,竟比平时多费一倍时间,这才回到昙华馆。馆中清静,唯有阮翠一个人在栽种照料花草,抬头望见凌岁寒,笑盈盈地与她招呼:“谢姐姐和颜姐姐、尹姐姐都出门了,还没回来呢。你要喝杯茶吗?”
  凌岁寒随口“嗯”一声,却不再理她,独自走到更加安静、不见任何人影的后院,刷的一下又拔出才长刀,忽在院里练起刀法。
  金乌照耀之下,刀刃凛然生光,她咬紧牙关,忍受着体内五脏六腑仿佛被烈火灼烧的痛苦,将阿鼻刀法的所有招式,从头到尾全使了一遍。
  而她挥刀的速度越快,越将自己沉浸在这套刀法之中,那火烧般的疼痛感也就越发强烈,显然有燎原之势。
  半个时辰过后,当颜如舜与尹若游返回昙华馆,步入后院之中,感觉到四周扑面而来的寒气,愕然道:“你怎么这会儿突然练起刀?”
  凌岁寒并未回答她们,好像压根未察觉到她们的到来,刀刀不绝,如飞雪连天,完全没有休息停歇的意思。
  颜如舜与尹若游对视一眼,只得在一旁等待。
  凌岁寒练了多久。
  她们就陪着站了多久。
  直到黄昏时分,谢缘觉赶在闭门鼓声敲响之前也终于回到家,缓步走到颜尹身旁,秀眉微不可察地一蹙:“这是阿鼻刀法?”
  颜如舜道:“有点像。也只有阿鼻刀法才能发挥这般威力。”
  尹若游道:“世人传说阿鼻刀法无敌于天下,果然名不虚传,不过……”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凌岁寒此时眉头紧皱,表情甚至有几分扭曲,可想而知她需要忍受多么强烈的疼痛。
  谢缘觉沉吟少顷,倏地迈步走上前去。
  如此凌厉的刀气充盈在四面八方的空气之中,谢缘觉本就体弱,只要沾上一点,不免重伤。凌岁寒见她动作,刹那间停招收刀,双足仍伫立原地,转首向谢缘觉望去。
  两人之间明明只有数步距离,却似隔了千山万水,都未再向彼此走近。
  “我一直很想问你。”谢缘觉轻声开口。
  “什、什么?”
  “为什么你一定要修练阿鼻刀法?此刀不但伤人,更伤己身。这么多年,你丝毫也不怕痛吗?”
  “很简单,因为我想要天下无敌。”
  “我只会一点皮毛武功,却也看得出你武学天赋当属一流,何况你还有名师指点,只要肯勤学苦练,即使修练别的刀法,想必将来也有成为天下第一的机会。”
  “那要等太久了。”凌岁寒避开她的目光,仰首望向苍穹的昏黄霞光,“可是……日暮途远啊……”
  浑厚的暮鼓在这一刻敲响第一声,仿佛是敲在谢缘觉的心底深处,让她的心又不由跟着一颤。
  她不敢去看将要彻底落下的夕阳,低垂眼眸,点点头:“是,你说得不错。”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心事难言说。
  第146章 日暮途远事难说,生如朝露不独我(三)
  那天之后,她们之间相处似无什么变化。
  她装作不知道她的身份,她装作不知道她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实则凌岁寒已有些不敢再面对谢缘觉。恰好,左盼山上报吏部,任命凌岁寒为铁鹰卫司戈。她早出晚归,宵禁前不再回昙华馆,尽量避免与谢缘觉见面。
  司戈一职,正八品下,位卑官微。为此左盼山还与她道过歉:“品级更高的位置其实轮不到我做主,但你这般本事,只要立下几桩功劳,相信很快便能升迁。”
  凌岁寒对官大官小无所谓,她很清楚,这所谓的“司戈”自己当不了多久。如果一切顺利,在万寿节那天,自己的心愿便能达成。
  为了保证一切顺利,在此之前凌岁寒尽职尽责,在长安城中各处巡逻,监督城中所有江湖武林人士的行事。
  紫陌红尘,繁华大道。大崇风气热烈开放,各街各巷日日都如过节般热闹。那歌舞管弦自不必说,还有城郊打猎的,击鞠的,城内斗鸡的,博陆的,各种娱乐游戏不可胜数,都是凌岁寒幼时见惯了的,好像十年不曾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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