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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少女苍白的唇角刚浮起一丝笑意,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一个乞儿哪来这许多铜钱?必是偷来的赃物,还不速速交公!”
  沈盏与抵玉转过头,见一名叛军官兵装束的汉子大步逼近,不由分说便夺过沈盏手中的钱袋。
  沈盏的功夫虽非顶尖,对付一个叛军官兵却不在话下。只是她现在一身粗布衣衫,扮作寻常妇人,若贸然出手,惊动了梁未絮的眼线,怕是再难带着藏海楼弟子安然离开长安。
  她生平头一遭选择忍气吞声,稍稍思索片刻,想起那少女适才所言那钱袋装着的不止几个铜板,还有少女亡母的遗物,这令她也不由念及自己的母亲,深知此物的重要,是以解下自己的荷包递去:“军爷行个方便,这个给您,那钱袋还我可好?”
  尽管沈盏心知这官兵贪得无厌,此举多半要赔了夫人又折兵,但形势所迫,她也只能赌这一着。
  那荷包绣工精巧,鼓鼓囊囊的份量让叛军眼前一亮。果然,他一把夺过荷包,却将破钱袋攥得更紧:“呵,瞧你这寒酸打扮,倒藏着这许多银钱?怕不是跟这小乞丐合伙行窃的吧?”
  他立刻伸手就往沈盏身上摸去,想再搜刮些值钱物件。
  沈盏二十多年来何曾受过这等侮辱,脸色顿时铁青。可她此刻只是个“寻常妇人”,一个“普通百姓”,纵有武功也无法施展——这可不正是民间所有普通人的处境?
  她正暗自盘算,如何将这兵痞引到无人处再了结他,忽听地上那少女气若游丝道:“我……我这儿还有几锭银子……”
  “哦?几锭银子?我就说果然是偷来的赃物!”那官兵两眼放光,当即丢下沈盏,朝少女扑去。少女艰难地抬手探入怀中,待那官兵蹲到跟前时,突然拼尽全身力气,攥着方才在地上摸到的尖石,狠狠砸向他的额头!
  “啊!”官兵一声惨叫,额角鲜血直流,抓着钱袋荷包的手也不由得一松。而少女右手继续用尖石猛砸,左手则迅速捡起钱袋荷包抛向沈盏。
  最后望向沈盏的那一眼,她眼中满是哀戚与恳求。
  “求……”
  沈盏不等她说完,已然知她用意,接住钱袋,一把拽过抵玉转身便走。身后传来那官兵暴怒的吼叫,原来待他反应过来,他忍着额头剧痛,一把抽出腰间长刀,已砍下那少女的脑袋!
  幸而沈盏与抵玉足下发力,双双施展起轻身功夫,转瞬间已离开了那官兵的视线范围。
  半炷香时间后,二人确认已甩开追兵,这才在一株垂柳下停住脚步。
  “她叫什么名字?”沈盏回望身后一片死气沉沉的长安街巷。
  “啊?”抵玉心里正自难过,听见楼主问话,愣了一愣,遂立即回答,“属下不知道……”
  “你自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藏海楼对江湖里的各种大人物了如指掌,却从来不把寻常百姓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小小乞儿。
  她竟不知道*她的名字……
  沈盏神色几经变幻,终是将那钱袋递与抵玉:“去她说过的地方,寻一寻她的妹妹。”
  抵玉垂首应是。
  哪知除了那钱袋,沈盏随后又从怀中取出一枚鱼形玉佩,轻轻放在抵玉掌心。抵玉见状大惊:“这、这不是老楼主留给您的……”
  沈盏颔首道:“去找余婆婆,将此物给她看。”
  抵玉困惑道:“何时去找?”
  “时候到了,你自会明白。”
  沈盏理了理衣襟,不再多言,举步欲行,抵玉仍下意识要跟在她身后。
  “你不必再跟随了,照我吩咐行事便是。”
  残阳将尽时,沈盏终于回到藏海楼,檐下灯笼早已点亮,余磬等人等到万分焦急,见她身影缓缓从密道出现,才总算放下悬着的心,询问楼主她们是否要趁夜启程。
  岂料沈盏又坐到池塘边的软榻上,抬手揉了揉眉心:“不用再走了。”
  余磬愕然:“不走了?”
  “我会送你们走的。”沈盏幽幽地道,“至于我……自有去处。”
  第220章 云阁谁闻蝼蚁泣,朱楼算尽焚江湖(六)
  日落月升,夜空的星星仿佛棋盘上交错的棋子。沈盏独自走进藏海楼祠堂,在母亲灵前静立良久,燃起一炷清香,忽闻木门“咚咚咚”轻响三声,传来一个略带沧桑的声音:“少主。”
  余磬始终不知沈盏突然改变计划的缘由,心头总萦绕着隐隐不安,终究还是寻了过来,欲要再劝一劝沈盏。
  沈盏允她入内,可不待她说话,已先开口道:“此事我意已决。婆婆若还认我这个楼主,便听我命令行事。”
  这话封住了所有劝说的余地,余磬无奈,只得转而道:“属下不敢违抗少主命令,只是想知道,今日少主见过抵玉后便突然改弦更张,可是因为她的缘故?”
  “一半是为她。”或许是身处在母亲祠堂的缘故,沈盏整个人的感觉都变得温柔许多,她略作停顿,竟愿意解释,“从前我总不明白,抵玉究竟在怕我什么。今日与她一席话后,忽然明了,她怕我原来是应当的。我本以为这些年来待她已足够好,但如今细想来……其实我的目光从未真正落到她的身上。”
  然而余磬完全没有听懂沈盏的解释,只觉少主定是又被抵玉蛊惑,她甚是不悦,却不好说责备的话,皱着眉头道:“那另一半原因是?”
  “另一半原因……”沈盏的目光仍凝在灵位“沈韶烟”三个篆字上,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是因为母亲。”
  “楼主?”余磬神色变了变,语气也带了几分怅然,“此事与楼主有何关联?”
  沈盏道:“我答应过母亲,要护好藏海楼。”
  余磬道:“按少主原先的布置,留部分弟子镇守楼中,操控机关,亦能护好藏海楼。”
  沈盏道:“婆婆认为,藏海楼仅是我们所在的这座楼阁吗?”
  余磬道:“自然不全是。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我们楼中掌握的情报。”
  沈盏道:“或许是吧。可倘若无人,又由谁来查证这些情报?”
  余磬无言以对,默然良久,躬身道:“那属下敢问,楼主现在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还记得母亲留给我的那枚青鱼玉佩吗?不久自会有人持它寻你。”沈盏仍然把话说得云里雾里,让余磬听得茫然不解,但平静的话音落下,再无转圜余地,“夜深了,你该带人走了。”
  天色渐明,晨光透过云层洒在藏海楼的飞檐翘角上,经过一夜调度,大多数弟子已在余磬的率领下通过地下密道有条不紊地离开,如今尚留在楼中的人不多,却个个都是精锐。
  因此,这些人原本也都是沈盏选定的死士,对沈盏的命令执行得一丝不苟。沈盏又坐在了那方池塘边的红花树下,吹来的晨风拂起她鬓边的发丝,她在风中缓缓扫过眼前这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忽然轻声问道:“可知我要你们做什么?”
  “楼主筹谋,非我等所能揣度。”众人摇摇头,却极坚定地道,“但藏海楼上下,唯楼主之命是从。”
  沈盏闻言轻笑,眼底却无甚笑意:“就这么听我的话?”
  庭院里一时静默无声,这些留下的弟子尚不知昨夜计划有变,只道此番留下必是凶多吉少,要说丝毫不怕死那是假的,但竟无一人想过违抗楼主的命令。是以他们彼此互相瞧了几眼,遂齐齐抱拳:“藏海楼以交易立世。楼主厚待我等多年,自当以命相报。”
  沈盏生在藏海楼,长在藏海楼,与楼中众弟子也算是朝夕相处多年。然而她自幼便听母亲告诫,人心易变,对任何人与事都须保持警惕。这些年来她从未对除了余磬与抵玉以及宁氏姊妹以外的人付出完全的信任,而后来抵玉的细作身份暴露,更是印证了母亲所言非虚。
  所以此刻听着众人的回答,沈盏唇角微扬,十分满意。很好,这才是藏海楼该有的规矩,不讲虚情,只论实利。
  她予他们锦衣玉食,他们报以她忠心不二。
  而她,也定会做藏海楼最称职的楼主。
  于是旋即,沈盏将后续计划告诉他们知晓,众人听罢纷纷脸色大变,刚开口似想要说些什么,沈盏顿时抬手止了他们的疑问,肃然道:“记住你们刚才说的话,既要效忠于我,便该遵我号令。”
  “是,楼主,属下们明白。”
  众人在楼中布置好一切,其中两名弟子遂持书信走出藏海楼大门,将那封信递与门外叛军:“此乃我们楼主致梁未絮的亲笔信,烦请转交。”
  不到小半个时辰,梁未絮便匆匆赶赶城北逍遥坊,望着坊中央那座如七星拱月般耸立的巍峨高楼,她稍稍犹豫须臾,在众官兵的前簇后拥下迈步进入楼内,见沈盏立于池畔,正欲拱手寒暄。
  “我的人中毒已两日,怕是没心思听梁娘子客套。”沈盏淡淡截住话头,“不如直接说正事。”
  “好,沈楼主果然爽快人。”梁未絮展颜一笑,“其实我素来仰慕沈楼主本事,本就不愿与您为敌。只要沈楼主愿与我共谋大业,不但解药我双手奉上,待今后我夺得这天下,更会让藏海楼与我梁氏江山千秋共存,成为真正永永远远的天下第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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