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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沈盏无意听她画饼,只道:“千秋大业太过遥远,梁娘子还是先把解药给我为好。”
  “倒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素闻沈楼主智谋过人,才不得不多个心眼。”梁未絮眼中闪过犹疑,“若我交出解药,沈楼主翻脸不认,又当如何?”
  “巧了,我也担心先交出情报,梁娘子却不肯给我解药。”沈盏轻笑,“你我互不信任,彼此猜忌,这买卖还怎么做?”
  “我当然不会反悔,能与贵楼合作是我的荣幸,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又会与贵楼结下死仇,自毁良机?”梁未絮认真思索有顷,才又接着道,“不如这样,沈楼主先让我们进入藏卷阁,我便立即奉上解药,待验明解药无误,我们再查阅情报。若我们有异心,想必那儿的机关也足以制住我们,你说是吗?”
  其实梁未絮心中已有盘算,她对自己的武功极有自信,纵使沈盏反悔,她相信自己也能够借着手下官兵们的掩护在这重重机关里脱身。而只要他们踏入藏卷阁一步,无论是否取得那些机密消息,沈盏勾结叛党的嫌疑便再难洗清,届时只需在江湖里放出风声,谎称她已掌握各派与各大高手秘辛,玩一招空手套白狼的计策,她自然也有办法迫使武林群豪臣服。
  沈盏仿佛很为难似的考虑许久,方松口道:“你一人随我入内。”
  独自入内终究太过凶险,梁未絮听她这般说,心里不由打起鼓,笑道:“贵楼珍藏浩如烟海,我一人如何看得过来?不如让我多带上些人,也好替沈楼主分忧整理?”
  沈盏视线扫向梁未絮身旁身后黑压压一片的兵士,目光渐渐凝重,冷笑一声,才终于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在沈盏的引领之下,众人穿过层层铁锁,踏入藏海楼主楼之内的藏卷阁。铜灯次第亮起,映照出满室竹简木牍,梁未絮望着鳞次栉比的卷架,暗忖这般浩繁卷帙绝非临时可伪,必是藏海楼真正的机要所在。她心下大定,依约将解药交予沈盏。
  沈盏唤来亲信,吩咐他们速去为中毒的姊妹兄弟们送药解毒。
  等待解毒期间,梁未絮不敢松懈,暗中使眼色命亲兵把守住各处门户,里外都布下人手,围了个水泄不通。沈盏却浑不在意,信步走到一方紫檀案前,执起酒壶自斟一盏,琥珀色的酒液中,金盏内壁雕琢的游鱼似在波光中摇曳。她轻晃酒盏,悠然道:“曾经常常有人好奇问我,藏海楼为何处处凿池养鱼。”
  梁未絮一怔,不解她为何突然说起这等无关紧要的闲事,却也顺着她的话头道:“听闻是令堂在世时所建?”
  沈盏颔首道:“幼时我曾问母亲,何为江湖。母亲说,江湖不过是一方池塘罢了。她最爱看池中鱼群争食,大鱼吞小鱼,却终究都是她的池中物。”
  这可真够狂妄自大的,梁未絮眼底闪过一丝讥诮,但未将自己的腹诽说出口来。
  沈盏继续道:“但娘亲还说,池塘还需要时时打理,她的江湖是那方池塘,而我的江湖,不过是一只酒盏,仰头便能饮尽。她耗尽心血,就是要将这江湖酿成我能一饮而尽的酒,教我一辈子逍遥快活,不惧风波。只可惜……”她轻轻摩挲着酒盏边沿,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你知道我母亲是聪明人,是这天下第一聪明人,然而慧极必伤,她日日思虑太重,终究积劳成疾,离我而去。临终前她说对她不住我,没能真正做到这一点,反倒要我来扛这藏海楼的重担。”
  “但我觉得我能做到。”她蓦然抬头,眸中映着铜灯的灯火,“我要让藏海楼永远屹立,我要让我自己与楼中每一位姊妹兄弟过一辈子逍遥自在的生活,让这天下江湖都成为我盏中之物——凭我的智慧,我必定能够做成母亲未完成的事。”
  梁未絮听到此处,更觉她比她母亲还要狂妄自大,然则面上不显,只看似温和地道:“如今你我好好合作,你自然能够做到。”
  沈盏反而笑了,直接道出梁未絮的心思:“你定是在想,我今日在你这里栽了跟头,还敢口出狂言,实在狂妄可笑,是不是?这确实是我生平头一遭失算,不,或许该说是第二次?先前阿晴阿雪都宽慰我,说我既查明了诸天教的阴谋,便不算得失败。可她们不懂,我败了,我的的确确失败了,只不过败的不是诸天教之事,我始终不明白我为何会败,直到昨日……我才终于了然……”她稍一顿,竟又原封不动地说出昨夜与余磬说过的那句话:“其实我的目光从未真正落到她的身上……”
  梁未絮满脸莫名其妙,越听越糊涂,尤其是沈盏最后那句没头没尾的话,更是让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而正在此时,只见沈盏的亲信匆匆赶来,抱拳禀报:“楼主,解药确实无误,中毒的姊妹弟兄们身上的毒全都已解了。”
  沈盏微微颔首:“他们的身子才刚好转,身边不能缺人照料,你们且再去他们身边照顾照顾吧。”她语气如常,却在众人转身时压低声音,最后不动声色地补了一个字“走”。
  众弟子心领神会,齐刷刷向沈盏深鞠一躬,领命而去。
  梁未絮的目光早已被藏卷阁中堆积如山的机密竹简所吸引,迫不及待地道:“现在总能让我们查阅这些资料了吧?”她暗暗思忖待会儿须得想办法命人将这些情报尽数抄录下来,如此哪怕今后与沈盏翻了脸,她也能将这些机密牢牢攥在手中,这也是她今日定要带着这大批官兵与她一同进入此地的原因之一。
  岂料沈盏恍若未闻,还在继续方才的话题:“我第二次失败,你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梁未絮强压下心头不耐,面上仍挂着得体的笑容:“沈楼主说笑了,我们现在明明是双赢之局。”
  “我母亲曾有一句话在江湖里流传得甚广,想必你也听过——江湖之势,与国之盛衰荣辱分不开关系。但这句话后头,她还说过另一句,知道的人就不多了:‘藏海楼从来不在江湖之中。’直到昨日之前,我与我母亲都是这般认为的。”沈盏低头看着手中金盏,“而昨儿我想了整整一天,这才想通……原来母亲说错了,原来我与我母亲都错了,江湖之大,一方池塘藏不下,一只金盏更藏不下。”
  “我是聪明人,只栽了这一次跟头,只用了这短短一日时间,便彻底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沈盏突然笑得愉悦,甚至透了点快意,“我还是这天下第一聪明人。”
  话音才落,她猛地将金盏掷地,反手扯动身后墙边引线。
  “轰!轰!轰!”
  一连串爆响震彻楼宇,火舌自四面八方窜起,迅速蔓延,转瞬间烧向藏卷阁的万卷机密。在场官兵骇然变色,水火无情,顷刻便会夺走人的性命,当此万分凶险之时,他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梁未絮,纷纷夺路而逃,却见火势已成燎原,断裂的房梁裹着烈焰砸落,滚滚浓烟阻断了他们的去路。
  梁未絮被热浪逼退两步,不可置信地厉声喝道:“你疯了吗?!”
  “可做个聪明人太累了……”火光映着沈盏唇边的微笑,与眼眸中的倦意,“像阿母那样……我也想歇上一歇……”
  这一句话还未说完,一道刀光如闪电般劈开烈焰,随着雷鸣之声顿时向她袭来!
  沈盏自幼执掌江湖权柄,麾下能人众多,又自负聪慧,于武学一道反倒未曾下过苦功。而梁未絮师承刀魔晁无冥,一身顶尖武艺岂是沈盏能够企及的?更何况此刻梁未絮是怒极出手,刀势凌厉非常,沈盏勉强格挡数招,终究不敌,只见寒光一闪,那柄长刀已没入她的胸口。
  与此同时,四周火势愈烈,梁未絮衣角沾上火星,她匆忙拍灭,却被浓烟呛得咳喘连连,再顾不得其他,转身向外冲去,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难道今日真要丧生于此吗?
  火海中沈盏缓缓阖上双眼,但最后的一刹那儿,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了母亲的身影。
  耳畔,竟似乎传来一声喜鹊的啼鸣。
  第221章 云阁谁闻蝼蚁泣,朱楼算尽焚江湖(七)
  火烧藏海楼之时,饲养在抵玉住处的数百只燕鹊惊飞四散,纷纷窜入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彼时,抵玉正在东和坊土地庙中,反复琢磨昨日沈盏对她说的话,越想越觉不安。昨日见到楼主,她心情太过激动,现下回想才发觉蹊跷——楼主为何要乔装易容独自出楼?莫非藏海楼出了什么变故?然而楼主既曾严令她不得在世人面前暴露身份,此刻她纵有千般疑虑,也不敢轻举妄动去打探消息。
  忽然一群惊惶的燕鹊扑棱棱飞来,尖利的鸣叫声撕破寂静。抵玉内心那股不安更加强烈,下意识冲出庙门,来到大街之上抬眼望去,只见城北逍遥坊方向烈焰冲天,浓烟翻滚。
  “楼主……”
  抵玉双腿一软,重重跪在青石板上。灼热的火光映在她瞳孔里,令她心口一阵剧烈疼痛,仿佛她的灵魂也被这烈火烧成了灰烬。
  不知过了多久,抵玉才渐渐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颤抖着从怀中取出沈盏交给她的青鱼玉佩,紧紧握在掌中,另一只手按了按自己发疼的太阳穴,强迫自己理清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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