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玉华 第5节
原本一脸虚弱的妇人忽然变了神色,抽出鸟儿尾羽下的红绳,虽然只有几行字,但是让卢歆红了眼。
“母亲放心,女儿在边关一切都好,周大人已经同意女儿在周府开设私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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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明灭灭的重影中,昏迷许久的朱恒缓缓睁开眼,他好像睡了很久,可短暂的迷糊之后,朱桓脸色忽然一白,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因为他将本该运送到边关的粮草给弄丢了,那可是一千万石的粮草啊,他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
思及他的下场,朱桓悲从心来,喉咙尝到腥甜,是以没注意到屋内多了一个人。
“醒了 ”
朱桓猛地抬起头,这才注意到屋内多了一个人,是有着风华绝代之姿,容颜温润如玉的谢小国舅,他正看着自己,朱桓扑通一下就在他面前跪下,语气着急地解释,“谢郎君,这事真不是臣做的啊,臣什么都不知道,臣一路已经足够小心,虽说是遇到了劫匪,但那箱子都是完好无损的啊。”
谢无宴少年之时便入了朝堂,哪怕今时今日他随国舅府流放到边关,朱桓也不敢小瞧了他,因为他若真如他表现的那般温良,那他能不能活到边关都是另一回事,此人分明就是深藏不露之辈。
谢无宴眉似远山,低眸道:“无宴相信此事不是朱大人做的,但一千万石粮草是在朱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石头,朝廷要是追究其责任,朱大人脱不了干系。”
朱桓色白了白,他又不是个傻子,能听不懂他的意思吗,朱桓惊慌失措地望向谢无宴,“谢郎君想让本官做什么 ”
第8章
温棠跟慕翊在营帐内谈论了小半个时辰,出来时,姑娘手里拿着一幅图纸,人还有些恍惚,是在想事情,墨羽就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连忙拱了拱手,“温姑娘,公子他去了朱大人那里,公子吩咐属下若是温姑娘出来,且先去主营帐等一会儿。”
温棠神色轻轻一动,眉眼间是掩盖不住的清丽之色,“墨羽,运送过来的那批假粮草在哪里,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墨羽一怔,按理说这种事情应该请示公子跟威远将军的意思,但公子对温姑娘一直极为信任,二人又是未婚夫妻,几乎只是瞬间的犹豫,墨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温姑娘这边请。”
那些无用的箱子全部堆积在仓库里,温棠绕着箱子转了一圈,转到一半,她上手摸了摸箱子的材质,轻轻蹙了蹙眉,这时,谢无宴掀开帘子走进来,他负手而立,面庞温润,“可看出什么来了?”
温棠看了一眼他的身后,见无人才压低声音开口:“粮草应该还在随州城仓库。”
谢无宴眉梢很淡,神色没有特别惊讶,温棠脱口而出,“你知道 ”
本朝不管是运送粮草,还是运送赈灾之物,都依靠漕运,诚如慕家家主所说,运送的这一路,只经过两处陆路,那便是抚州城跟随州城。
慕家家主说他们这一路总共遇到三次刺杀,甚至在快到随州仓库的那条水路上几条船只的箱子全部侧翻了,只是那日恰逢暴雨,他们来不及清点便匆匆忙忙离开了,所以慕家家主怀疑那些粮草在那时就被掉包了。
但温棠不这么觉得,她怀疑是运送粮草的队伍本身就出现了内鬼,这个内鬼很有可能还在慕家主亦或是朱大人身边。
方才朱桓是这么跟谢无宴说的:“现如今朝中势头最胜的便是温国公府,清阳侯府,永义伯府,太傅府,除了温国公府一心一意支持太子殿下,其他几家都未站队,若是太子想用这种方法杀鸡儆猴,逼迫其他几家站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温棠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谢无宴,谢无宴肯定了她的想法,说他晚些去随州城,温棠说她也要去,就在这时,仓库外传来卢范吊儿郎当的声音,“你们家公子跟妹妹当真在里面 ”
“请卢兄进来。”谢无宴在温棠身边站定,出了声。
卢范折扇倏然一收,大手掀开帘子,温棠抬起眼,“表哥怎么来了 ”
“这不是听说出事所以就过来了。”卢范撇了撇嘴,他行事虽说有些放荡不羁,那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不是,这马上就是年关了,押送至边关的粮草却无缘无故的失踪,那边关将士还要不要过年了,想到这里,卢范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谢无宴捻了捻莹白如玉的指腹,眉梢微垂,“背后之人应该不是徐贵妃,便是太子。”
此“太子”非彼“太子”,当然是原先的豫王秦逸寒,徐贵妃亲子。
秦逸寒与徐贵妃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善于伪装,不管是做王爷,还是做太子,他都永远把自己摆在一个低等的位置,像一只潜伏在夜色之中的鹰,等待最佳的机会重拳出击。
卢范最讨厌的就是徐贵妃母子,闻言他眉头紧锁,脸色都黑了,“他到底想做什么,在京中只手遮天还不够,连边关的事情都想插手。
如今这江山,哪是圣上的天下,分明就是徐贵妃母子的天下了,当然,一切都是因为帝王昏庸,已经分不清是非,分不清忠良了。
温棠长长的眼睫像蝶翼一样轻轻动了动,没有说话。
徐贵妃睚眦必报,不排除因为宜妃娘娘的缘故,加上朝中永义伯府不支持她,所以她想对朱大人动手,但也不排除太子想借慕家家主的势,慕家家主没答应,他想借此机会除去慕家,但不论是何种原因,这事都跟徐贵妃母子脱不了干系。
“那你们如今打算怎么办?”
天高皇帝远,圣上昏庸无能,朝政被徐贵妃把持着,这事能不能被调查清楚都是个未知数,他们这群人还在边关,想要调查个事情真相都难如登天。
谢无宴睫如鸦羽,瞳孔很深,“我与温姑娘晚些启程去随州城。”
“你们去能成吗?随州城与河东相连,要是让河东的人知道你擅长离开边关,告了京城那头的人怎么办 ”
卢范记得河东裴氏的二公子便在朝中为官,与朝中一半的大臣交好,深受圣上的信任,国舅府一族乃是流放,即便谢家人不用在边关为奴为婢,那也不能擅自离开边关,被人抓住把柄可不得了。
还有他的妹妹,她是有武功在身,也能擅自离开边关,但到底还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粮草已经丢了,那就代表慕翊跟朱桓已经中了计,那么他们不管是去随州城调查真相还是想要将那一批粮草原封不动的弄回来,都不亚于是与虎谋皮。
温棠容颜清艳脱俗,低眸浅笑,“表哥忘了,出门在外不是还有面具吗?”
面具,在江湖之中极为常见,一般人没事,谁会想着去揭对方面具。
卢范恍然大悟,摇了摇头,“那看来你们这是都想好了。”
三人从仓库回到谢无宴所在的营帐,随着卢范的到来,帐中的气氛总算没有那么紧绷,这时,墨羽在外面试探地开口:“公子,午膳准备好了。”
谢无宴出声,“端进来吧。”
说着,他转头看温棠,“温姑娘还未用膳吧,不妨坐下来用一些。”
卢范“啧”了一声,谢无宴看了他一眼,“卢兄也坐下来吃点吧。”
“我来的时候吃过了,你们吃吧,我就坐一会儿。”
军营里的膳食比较简单,两碗清粥,两碟小菜,温棠也不跟跟谢无宴客气,整理了下裙摆坐下,谢无宴递给她一双木筷,温棠回之一笑,看着二人那副“恩恩爱爱”的模样,卢范叹了口气,兀自找了一个凳子坐下,“谢公子是因为忙军营的事情所以没空用膳,妹妹怎么这个时辰还未用膳 ”
“我上午在周府。”温棠跟卢范解释。
“给那些人讲学 ”兄妹二人难得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卢范格外珍惜,挑了挑眉,见她点头,不由腹诽一句,“之前我还觉得周大人此人迂腐古板,没成想不然。”
在卢范印象中,周衡虽说是好官,同时也非常独善其身,他驻守边关这些年,除了火烧眉头的大事,其他的事情他都不会管,亦不会插手。
像之前边关大旱,他向朝中递了折子,朝中没有回信,他就索性撂担子不干了,也是够明哲保身的,没成想现在还变了。
三人之中,还就卢范话多一点,用完午膳,威远将军便派人来问能不能出发了,谢无宴抬起如山的眉目,说他待会就来,卢范率先大摇大摆起了身,摇开折扇,“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那就有劳卢兄了。”谢无宴面容清隽,嗓音温雅。
威远将军,周衡,还有朱桓已经在军营最近的出口等着了,看谢无宴跟温棠一起出来,众人眼里没有一丝惊讶,眼观鼻鼻观心。
倒是朱桓,看了温棠好几眼,温棠少年时经常被先皇后娘娘接入宫中,朱桓见过她几次,见她即便来了边关,依旧芳华不减,眼里倒是有几分敬佩。
世人常说:“近水知鱼性,近山知鸟音[1]”,他虽然只是个旁观者,但却能感受到小国舅跟温姑娘的不易,两人少年之时皆名扬京城,一个是少年入朝堂的世家子弟,亲姐乃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一个是出身国公府的嫡出姑娘,少时便被宫里选中作为朝阳公主伴读,风头无两,谁能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的事,要换成寻常人,可能就此一蹶不振,但他们二人却在这边关之地如鱼得水,要换成他,他都不一定能做到。
“朱大人,慕家主,这些日子,还望你们能够揪出身边内鬼,若是朝中有圣旨过来,这些人亦可以做人证。”谢无宴温润平和的目光望向了朱桓跟慕翊,道。
朱桓跟慕翊自然称“是”,这件事事关家族存亡,他们哪敢大意,而且胆敢算计他们的人,就算谢郎君不说,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就是了。
“周大人。”温棠潋滟如水的眸光落到周衡身上,开口。
“温姑娘有何吩咐 ”周衡后背一僵,现在他是真的不敢小瞧了面前这位温姑娘。
“周大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2],朝廷运送的粮草本就迟了一月,今又出了差错,温棠希望周大人能够开仓让粮,解当下燃眉之急。”
周衡笑眯眯地点头,“这是自然。”
“周大人尽管开仓放粮,缺的找我们范阳卢氏补上。”卢范挑了挑眉,声音清扬。
日头西落,远边浩瀚如烟,谢无宴扯住缰绳。
“谢公子跟温姑娘请。”周衡在谢无宴面前不敢摆官腔,乐呵呵道。
谢无宴戴上银色面具,一踩马镫上了马,温棠足尖一点,身姿利落地上了另外一匹马,与此同时,她飞快扯住缰绳,勒住蠢蠢欲动的马儿。
夕阳西下,一群人目送二人离开,周衡如鹰的眼睛觑了卢范一眼,试探地问:“卢公子这是 ”
卢范说他要先回边关城一趟,扇一收,骑马离去。
一进一出的府邸,谢禾蓁正坐在门口,捧着小脸,翘着小腿发呆,看到谢时予矫捷的身影,谢禾蓁眼睛一亮,小跑了过去,“哥哥,我听说京城运送过来的粮草出了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
谢时予带着她进了里屋,眉目微蹙,轻声道:“朱大人跟慕家主应是遭了暗算。”
“是京城的人还是 ”谢禾蓁惊得张大了嘴巴,揪住了谢时予的宽袖。
运送边关粮草,不是一件小事,不管是因为什么,朱大人跟慕家主都犯不着以身涉险,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朱大人跟慕家主是遭人暗算,这背后之人的心思当真是恶毒,将运送的粮草弄丢了,搁先帝那会儿不得除以流刑。
“还不清楚这背后之人是针对朱大人还是慕家主,但背后之人肯定是想在朝中排除异己。”
谢禾蓁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人,表情一时变得极为愤恨,“是徐贵妃身边的人 ”
想在朝中排除异己的除了徐贵妃还能有谁,要谢禾蓁说,如今这江山已经分不清是谁做主了。
谢时予瞥她一眼,“也有可能是太子,堂哥还有温姐姐已经去随州城调查了,真相肯定会很快水落石出。”
“温姐姐也去了,那哥哥跟温姐姐会不会有危险 ”谢禾蓁大惊失色。
“堂哥跟温姐姐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谢禾蓁闷闷地“嗯”了一声,依着哥哥如今的身份,他肯定不能擅自离开边关,要是被别人发现了,那哥哥肯定会置身在危险之中,谢禾蓁不想哥哥跟温姐姐遇到危险,却又明白哥哥跟温姐姐一定会去的,她的眼睛跟葡萄一样大,水汪汪的。
“别担心,堂哥跟温姐姐肯定会没事的。”谢时予笑了下,温暖的手掌揉了揉谢禾蓁的小脑袋,只是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谢禾蓁,还是在安慰自己。
而卢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他所住的宅子,他回书房拿出笔墨纸砚,头回没有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他动作迅速飘逸,很快写好了一封信,合上,递给侍卫,“你想办法将这封信传到裴卿的手上。”
裴卿,河东裴氏的三公子。
第9章
随州城地势陡峭,四面连山,远处犹如乌云笼罩,黑沉沉的,城门口有数名士兵把守着,每一个进城的人都要经受盘问,查看户籍。
早上城门一开,便有数十名百姓要进城,士兵们一边查看他们的户籍,一边不耐烦地摆手,“走吧走吧。”
“快点。”
直到一辆通体华贵,用上好的紫檀木打造的马车出现,士兵们才相互交换了个眼神,最近好像也没听说京城要派人过来啊,这辆马车还有身后跟着的一连串的随从,密密麻麻的,可见马车上的人身份必定显贵。
而前面驾车的车夫竟然目不斜视,视他们为无物,架着马车便想进去,为首的士兵马上用矛将这辆马车拦下,“且慢。”
还不等士兵跟他们讲随州城的规矩,马车里面传来一道含笑散漫的年轻嗓音,“哪个不长眼的敢阻小爷的路 ”
前面驾车的车夫冲城门口几名士兵抱拳,客气解释,“我们公子乃河东裴氏的三公子。”
河东裴氏,那可是百年望族,家财万贯,河东裴氏的二公子裴敖便在朝为官,深受圣上宠幸。
士兵们马上换了一副姿态,诚惶诚恐地小声解释,“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裴三公子来随州城,只是每一个进出随州城的人都要经过盘查……”
而且裴三公子好端端的来随州城做什么,这又不是河东,他们在心里腹诽一声,偏偏面上还是作出一副谄媚的表情。
几个士兵都将心中所想写到脸上了,车夫笑道:“我们公子整日在河东看景色,都要看腻了,所以想来领略一下随州城的风土人情,你们随州的张大人难道不欢迎 ”
“先生这话可就折煞小人了,这天下哪有裴公子不能去的地方 ”为首的士兵点头哈腰,“只是小人也是奉命办事,不知裴三公子可否掀开帘子让小人看一眼,看完即刻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