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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棠玉华 第9节

  都喝醉了,还要怎么守岁,谢时予摇头一笑,“走吧姑奶奶,我送你回去休息。”
  因着今晚去周府用膳,房间没有点烛火,谢无宴将怀中的姑娘稳稳的放在床榻上,替她合上被角,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晚喝多了酒,谢无宴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窗台朦胧月色的映照下盯着已经陷入沉睡的少女,似自言自语,“你后悔吗?”
  许是因为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床榻上的少女没太听清,“唔”了一声。
  外头翠兰跟彩莲对视一眼,正准备推门看一眼,仪容温润如玉的谢郎君已经出来了,他面色平静,声音温和,“照顾好你们家姑娘。”
  翠兰低头,福了福身,“是,谢公子。”
  谢无宴带着墨羽离开,卢范就在院子里等着他,见他过来,卢范挑眉笑笑,扬了扬手中的美酒,“谢兄,要不要喝一杯 ”
  第14章
  半梦半醒之间,时光仿佛来到了朝宁七年秋日,皇后娘娘失势,国舅府式微,温棠被禁足,她在屋子里面尝试联系过很多人,可每一封传出去的信都石沉大海,有的信是被温国公给截下了,有的信是因为收信的那个人已经被控制了。
  秋风飒爽,浓郁的桂花香气弥漫整个庭院,温棠一袭水绿色软烟罗云裳,乌发挽成飞仙髻,背靠着桂花树,拿起笛子放到嘴边,笛声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萧瑟寂寥,不知过去多久,温棠身边的春锦忽然福了福身,“谢郎君。”
  温棠微微抬起眼,只见来人身着一袭月白色云纹锦袍,鬓似刀裁,眉如墨画,气度犹如白玉兰花,清润平和,君子如玉。
  明明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的人,但这次他眉目间带着说不出的疲倦,甚至有几分颓废,却在触及到温棠看过来的目光时尽数化成了温和,“温姑娘。”
  “谢郎君。”
  诚然,温棠跟谢无宴是指腹为婚,他们打小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但他们私下相处的时候便是如此,因为世家有世家的规矩,其实谢无宴爬墙来找温棠也是不符合规矩的,温棠知道,他是没办法了。
  谢无宴缓步来到温棠面前,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可敏锐如温棠,却嗅到了来自他身上的血腥气,她脸上带上了担忧之色,“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谢无宴低头看她,少女睫毛很长,跟蒲扇的扇子似的,当时谢无宴想的是,其实他这位未婚妻真的还很小,从年少时,谢无宴就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可以后怕是不成了。
  但他也知道,他的未婚妻是个很厉害的姑娘,文韬武略均不逊于男儿,就算没有他的保护,她也不会被人欺负。
  他该放心才是。
  谢无宴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
  这时,少女仰头看他,那双潋滟的狐狸眼里带着几分紧张,几分期盼,“那皇后娘娘呢?”
  谢无宴眸色深沉,唇角弧度似讽非讽,一字一顿道:“群臣联合上奏,逼迫圣上废后。”
  说这话的时候,谢无宴眉梢蹙都没蹙一下,一如那道将谢家满门流放边疆的圣旨传来,国舅府中,人人自危,没有人敢接那道圣旨,也没有人想接那道圣旨,最后是谢无宴平静地接下圣旨,安顿好了府中所有下人,再派人将定婚信物交还给温国公府。
  谢无宴跟温棠之间的定情信物是两枚半环青玉佩,拼凑起来可合成一枚同心结玉佩。
  温棠在拿到那枚玉佩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春锦跟翠兰对视一眼,安慰道:“姑娘您也别太伤心了,谢郎君他也是不想拖累姑娘。”
  她们姑娘跟谢郎君很般配,可明眼人都知道,温棠跟谢无宴是不可能了,因为身份悬殊,也因为徐贵妃跟荣王秦逸寒一旦上位,势必要打击国舅府,不会再给谢家东山再起的机会,可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温棠竟然愿意追随谢无宴去边关。
  听闻此事,不少人唏嘘,感慨温国公府温姑娘用情至深,可只有温棠知道,她是想要一个公道,所以她不得不变得更加强大,只有她变得更加强大,才有跟徐贵妃父子乃至……当今圣上对抗的底气。
  那一条条无辜死去的人命,被幽禁东宫的少年储君,小小年纪被迫和亲的嫡出公主,流放前夕被困在京城的思琦姐姐,还有被太傅府在风雪夜赶出去的小小姐,这些温棠从未忘记。
  她想说,她并不后悔。
  因为从一开始,温棠就知京城已无她的容身之处,徐贵妃母子视她为眼中钉,她的“好”父亲更是恨不得早早将她给打发了,给外头的一双儿女腾位置,她若继续留在京城,不仅讨不到公道,甚至会受制于人。
  只有离开京城,她才有机会做她想做的事情。
  今晚她在周府许下的心愿是——
  终有一日,盛朝必定盛世常宁。
  当然,还有他,必定会岁岁平安,夙愿得偿。
  她其实想告诉他,哪怕去年她没有跟来边关,她也不会另嫁他人了。
  因为今晚饮多了酒,又因屋内的炭火烧得太旺,少女脸色潮红,额头一片濡湿,后背都被汗水给浸透了,她拥着被子坐起来,乌发及腰,翠兰刚好端着醒酒汤进来,“姑娘,您可好些了?对了,刚刚是谢郎君将姑娘送回来的。”
  温棠脑袋还有些晕,她将翠兰手里的醒酒汤接过来一仰而尽,问他现在在哪儿,这个“他”自然是谢无宴了,翠兰笑着告诉她谢郎君正跟表少爷一起喝酒。
  “喝酒 ”温棠眼里有几分意外,翠兰点了点头,“好像是因为表少爷相邀。”
  温棠醒来半晌都没有睡意,翠兰看着,提议她要不要出去走走,因为她明显感觉到今夜姑娘明显心绪不佳。
  温棠摇了摇头,“将我的棋盘拿来。”
  ***
  除夕国宴过后,众大臣携家眷离开皇宫,圣上身边最受重用的魏公公亲自送温国公夫妇离宫,一上马车,温国公脸色就冷了下去,他掐住卢歆那张保养的极好的脸,“夫人这是甩脸色给谁看呢?”
  “国公爷让妾身陪你一起入宫,妾身不是来了?”卢歆一身华服,眉若细柳,浑身透着一股温婉的气息,闻言,她略带讽刺的目光看向了温国公,“还是国公爷觉得妾身有哪里表现的不好 ”
  她这一副无辜的模样,让温国公更为恼火,温国公冷笑一声,“你心里想什么,你心知肚明,粮草丢失,河东裴氏的人为何知道,夫人还要我说的再明白些吗?”
  河东裴氏行事一向低调,怎么好端端的插手这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河东裴氏与范阳卢氏有姻亲往来,这里面要是没有范阳卢氏的插手,温国公是不信的。
  此事与太子利益相违背,更为温国公所不能容忍。
  温国公眉头拧紧,恨不得掐死她,他蓦然想到一件事,气得脸色发青,“你是不是跟那个逆女一直有书信往来 ”
  那个逆女一向狡猾,以前在京中连宫里的事都敢插手,她要是借她母亲之手给河东裴氏传信,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反正这个逆女就专门跟他这个当父亲的作对。
  这次,卢歆选择一言不发,她抚着心口,似是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这副样子倒是让温国公想起当初温棠是被谁赶走的,他脸色一下子又和颜悦色起来,摸了摸鼻子,用咳嗽掩饰尴尬,“我并非是在怨怪夫人,而是朝堂上的事情自有人去解决,夫人一介妇人,还是替我打理好后院,至于孩子,夫人不必忧心,我们将来定会有一对听话乖巧的儿女。”
  等时机成熟,他便将嘉嘉跟志儿给接回来,承欢膝下,志儿这般敏慧,将来定能继承温国公府家业,嘉嘉如此听话乖巧,将来记在主母名下,有嫡女这一重身份,不愁嫁不到个好人家,若是有幸能入了哪位皇子的眼,做了皇子正妃,也算光耀他们温国公府门楣了。
  温国公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跟欢喜里,是以没有注意到卢歆平静面容下眼里刻骨的恨意。
  那日,她的女儿第一次用那种忐忑不安的目光看着她,知女莫若母,只是一眼,卢歆便猜到女儿想说什么,她爱怜地抚着她娇嫩的脸颊,“棠棠,你要跟母亲说的事,母亲都知道了。”
  “母亲知道 那母亲为何不跟他和离。”小姑娘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惊讶,她轻轻蹙眉,连父亲都不喊了。
  卢歆笑叹一声,“棠棠,当年你父亲来范阳卢氏提亲,便是为了范阳卢氏背后的势力,同样,我嫁给你父亲也是因为家族之命不可违,所以棠棠,母亲不伤心。”
  还有一个原因卢歆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她的棠棠什么都没做错,她是温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这温国公府的一切就该是她的,她若和离,那属于棠棠的东西就会被人夺走,因此哪怕她这一辈子跟眼前这个无情之人纠缠,她也要将温国公夫人这个位置坐牢了。
  他想要将外头的一双儿女接回来,痴人说梦。
  而秦逸寒则是被徐贵妃单独留在了坤宁宫,奢华至极的坤宁宫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凤凰琉璃灯盏,璀璨的琉璃灯里面,金色凤凰栩栩如生,几名侍女打着蒲扇,徐贵妃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一袭牡丹色薄纱,手里把玩着一支价值连城的步摇,她的长相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娆,媚色无双。
  秦逸寒手里捧着白玉盏,低头抿了口茶。
  这时,徐贵妃懒洋洋地开口:“你要将谢家的女子留在身边,本宫不反对,只是她谢思琦虽说只是国舅府的一个庶女,那也是前皇后之妹,宫里整理编撰史卷的司记,这样的女子最会迷惑人心,心思也最深,寒儿,本宫当初愿意答应你将她留在京城已是本宫最后的底线,你可明白 ”
  好不容易将谢氏一族一网打尽,徐贵妃又怎么会容忍谢氏一族再次东山再起。
  谢氏这一辈中出了一个贤后,剩下的人里面便只有谢无宴跟谢思琦最让徐贵妃提防,清阳侯府世子爷不就对谢思琦一见倾心,在儿子的事情上,徐贵妃一向没有插手,但见儿子对谢思琦越来越迷恋,徐贵妃还真担心他会被谢思琦给迷昏了头,这是她不能容忍的。
  别走了一个先皇后,又来了一个谢氏女子做太子妃,要真有那日,徐贵妃会毫不犹豫赐谢思琦一个了断。
  秦逸寒眉梢斜飞入鬓,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一声,“母妃这是想到哪里去了,不过一个解闷的玩意儿,怎配让母妃忧心 ”
  第15章
  寒风习习,明月高悬,宫里亮如白昼,徐贵妃身边的张女官亲自送秦逸寒出去,“殿下慢走。”
  “张女官留步。”秦逸寒在人前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等张女官回宫复命,秦逸寒便问紧跟着他的内侍,“她人呢?”
  “回太子殿下,今夜御花园有花灯,谢姑娘说她想出去走走。”内侍小心翼翼地瞅了秦逸寒一眼,解释道。
  “那走吧。”秦逸寒眼底有几分晦涩,抚了抚袖,其实他心里何尝没有谢思琦,但他也知道,母妃对谢家的人一贯是不喜欢,又如何会容忍他娶谢思琦。
  彼时,御花园的莲花池旁边正站着一男一女,男人一袭绯色鹤纹云袍,身高八尺,浅笑晏晏,而他对面的女子明明只有一个侧颜,却难掩姣好之容,亭亭玉立,像一朵盛夏时节在莲花池中盛放的荷花。
  为首提灯的两名婢女无声退至一旁,那不是小侯爷文墨跟谢姑娘吗,其实宫里人人都知,清阳侯府的小侯爷才是谢姑娘的未婚夫婿。
  秦逸寒脚步一顿,脸色瞬间冷如寒冰,身后跟着的内侍齐齐跪了下去,他们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多年,甚是清楚太子殿下的秉性,太子殿下这是生气了。
  秦逸寒就这么看着两人“你情我侬”,蓦然冷笑一声,右手一抬,内侍连忙将山水泼墨图折扇送到他身上,秦逸寒摇开折扇,笑吟吟地走上前,“哎呀,哪阵风将文小侯爷招来了御花园。”
  谢思琦浑身一僵,脸色霎时白了下去,俯身一礼,头叩到地面,“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清阳侯府小侯爷文墨在朝中已有官职在身,是继小国舅谢无宴之后京中年轻公子的佼佼者,他在秦逸寒面前表现得不卑不亢,丰姿奇秀。
  可他越这样就越让人讨厌,秦逸寒扯唇一笑,眸底是化不完的寒意,“方才众大臣不是皆离了宫,小侯爷怎么深夜还在宫里闲逛,可是这宫里有什么让小侯爷念念不忘 ”
  这“念念不忘”既是说物,亦有可能在说人,这般含沙射影,但凡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文墨佯装听不懂太子的弦外之意,“微臣这就要回府了。”
  秦逸寒朝身后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立马笑眯眯上前,“小侯爷,您这边请。”
  文墨垂下眼睫,面色清冷,毫无留恋的离开,风声簌簌,夜色更冷,这时,秦逸寒状似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在地面上跪着,他伸出冷白的手指,叹了口气,“孤竟还忘记阿琦受不得寒,阿琦这一年来已经病了好多次,若是再病了,孤定是要心疼的。”
  谢思琦哪怕是跪着,都挺直了腰板,她面无表情,正要起身,秦逸寒突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谢思琦身子僵硬的愈发厉害,她作势就要挣扎,秦逸寒力气无端加大,将她牢牢困在怀里,呢喃:“阿琦见到旧情人就不想理我了?这我可不乐意了。”
  谢思琦气得胸口都在震颤,觉得可笑,她甚至想质问一句,何为旧情人,那是她的未婚夫婿。
  可秦逸寒仿佛也不需要她的答案,稳稳当当地将她从御花园抱到了马车上,这一路遇到了很多宫人,但宫人个个都是低着头,在宫里存活下来的人,都清楚如今这后宫是谁在做主,储君的马车连横木都是金子做的,马车上应有尽有,像一个小楼阁,暖和得要命,一滴汗珠从谢思琦脖子上滑落,秦逸寒将脑袋埋在她怀里,“阿琦喜欢我吗?”
  谢思琦选择一言不发,侧颜绝美,见状,秦逸寒眼里闪过几分失落。
  他自言自语,“我喜欢阿琦就够了。”
  谢思琦闭了闭眼,在心里默默地念一句——
  疯子。
  秦逸寒所居住的太子府在距离皇宫最近的永胜街,隔着一条小巷便是温国公府,秦逸寒住的地方是正殿,谢思琦住的地方是芳华苑,小丫鬟奉命扶着谢思琦去芳华苑歇着,一入屋,下人呈来一碗热乎乎的燕窝,小丫鬟笑道:“奴婢还从未见过太子殿下对哪位姑娘像对谢姑娘这么上心呢。”
  她的目光跟语气里全是羡慕,可谢思琦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上心……
  他对她的上心便是跟他的母妃一起逼得她姐姐自缢身亡,本该被记在史册上受后世敬仰的贤后成了盛朝百年来第一位被废的皇后,她的父亲生性儒雅,待人宽厚,最后却病死在牢狱之中,得知父亲死讯,她的嫡母一条白绫追随父亲而去,三叔是那样一个少年时便天纵英奇才之人,因为担心她,被废了一条手臂,她的弟弟妹妹,还有棠棠,本该是一世无忧,这辈子该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今却被迫在边关吃苦,这就是他秦逸寒对她的上心,害得她家破人亡,害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除非她死了,否则她一定要了秦逸寒的命。
  见谢思琦呼吸有几分急促,小丫鬟顿时急了,“谢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屋内的金丝炭烧得还不够旺 ”
  ***
  “吾女亲启:
  女在千里,母心担忧,望我女千万保重。
  母无能,使得吾女在外受苦,母心实在难安,经常夜不能寐,菩提树下,母唯有一愿,折寿十年,换吾女喜乐常宁。
  按吾女嘱托,徐家小女已伴废太子身侧,她有千言万语相告,只待吾女回京,沐家小子已入翰林院,得鸿儒教导,吾女且安心。
  朝宁九年腊月中旬,天降异象,乃不吉之兆,圣上有意择皇子前往边关,宫中皇子众多,母怀疑是燕王秦逸墨,望吾女心有警惕,若无意外,帝可能削边关兵权,召威远将军归京。
  南边已有流民起义,强占城池,边关动荡,恐天下局势更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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