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玉华 第10节
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保重,母不在,吾女切记珍重自己,莫要担忧记挂家人,待邪崇退散,四海清明,你我母女再相聚。
母留。”
屋子里面极其安静,翠兰试探性地望了温棠一眼,“姑娘要将此事告诉林将军吗?”
“林将军肯定比我先知道。”温棠将信反扣在桌面,神色凝重。
翠兰皱眉,“林将军戍守边关多年,若是被贸然收回兵权,那军心必定不稳。”
本朝戍守边疆的将士大概有四万人,他们之中绝大数人连圣上的面都未见过,他们听从威远将军的命令,是因为威远将军是一个好的将领,可一旦威远将军被召回京,那军心必受其影响。
温棠垂了垂眸,掐紧了手心,因为是上元灯节,谢无宴今日不必去军营,用完午膳,谢时予拉着谢禾蓁离开,谢无宴眉目清润,不疾不徐地问:“怎么,今日有心事 ”
“是有一桩事。”
谢无宴长指修长,慢条斯理剥了个橙子给她,“温姑娘不妨说来听听 ”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1],可若是君还以其他条件相要挟,那将又该如何 ”
威远将军父子都在边关没错,可林家女眷都在京城,一旦圣上用林将军的妻女相要挟,那林将军势必陷入两难的境地,但论行兵打战,戍守边关,无人能比得上林将军,燕王此人,刚愎自用,行事冲动,圣上为何派他过来,温棠心知肚明。
“若圣上起了疑心,那将军无疑会成为困兽之斗,唯一的破局之法可能会是以心攻心。”
温棠一双眼睛犹如秋水,霎时明亮起来,她明白了。
谢无宴唇角微微上扬,问她,“今日是上元灯节,你可要放孔明灯 ”
边关城民风淳朴,上元灯节气氛热闹,沿街有猜灯谜、吆喝着卖糖葫芦、卖面人儿、卖馄饨的。
温棠跟谢无宴一出现,便有人朝他们看过来,少女目光看向了糖葫芦,少顷,谢无宴便付了钱,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正在这时,街市小巷里面传来姑娘的惊呼声,“救命啊。”
“翠兰。”温棠将冰糖葫芦交给翠兰,去了小巷子。
只见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握着一女子的柔夷,试图强行将对方带回家,而一个小男孩匍匐在他的脚下,试图跟他求情,温棠蹙起眉,凌枫正高兴着呢,忽然手臂传来一阵疼痛,凌枫疼得龇牙咧嘴,恶狠狠瞪了回去,“你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小爷……”
直到看清来人,凌枫脑子瞬间清醒,连忙放开被他抓着的女子,“温……温姑娘。”
这时,凌枫才注意到她身后还有一个人,眼皮耸拉得更加厉害,“谢郎君。”
谢无宴负手而立,声音愠沉,“凌公子,这便是你们凌家的教养吗?”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凌枫在二人面前连腰都挺不直了,他点头哈腰,“今日确实是我冒失了,我这就回家跟我爹认错去。”
说罢,凌枫夹着尾巴就要走,谁知被温棠喊住了,凌枫小心翼翼地看她,“温姑娘还有何指示 ”
温棠嗓音轻细,让他向被他逼迫的女子还有她的弟弟赔不是,还说若有下次,那就官府见了,凌枫咬了咬牙,认认真真跟角落里的女子还有小男孩赔个不是,然后好声好气地问温棠他能不能走了。
凌枫这一走,被困在角落的女子牵起弟弟的手跟温棠道谢,黑黢黢的肤色掩盖不住她精致的轮廓,她眼里含着期盼,“承蒙姑娘相救,小女子跟弟弟才没有落入歹人之手,姑娘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小女子父母都已过世,只余小女子跟弟弟二人,若能有幸在姑娘身边为奴为婢,将是小女子最大的福分。”
“可是我观姑娘谈吐,并不适合为奴为婢。”翠兰知晓自家姑娘心善,定是会答应,可未曾想姑娘没有答应,“这一千两银子,姑娘且先收下,不妨先带着你弟弟找个落脚的地方。”
温棠安排此事的时候,站在她身边的谢无宴始终一言不发。
那名女子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安排,愣愣地将那一千两银子接了过去,泪睫于下,感激涕零,“那就多谢姑娘了。”
不多时,街市上的百姓们慢慢多了起来,温棠跟谢无宴沿着启祥街往卖孔明灯的地方去,卖孔明灯的老板认识温棠,递给他们两盏孔明灯,还有两张红布跟朱笔。
孔明灯寓意着“祈福”,众多孔明灯中,温棠跟谢无宴的那两盏孔明灯紧挨在一起,温棠回头看他,“谢郎君方才许的什么愿 ”
“温姑娘真想知道 ”她的眼睛明亮弯弯,比灯火还要璀璨,谢无宴弯了下唇角,问。
第16章
晚霞笼罩地面,少女莞尔浅笑,年轻郎君低眸间神情全是温和跟纵容,当真汇成了一幅美好画卷。
“谢郎君让属下好找。”只是还不等谢无宴开口,一名身穿玄色铠甲的护卫急匆匆赶来,跑得满头大汗,“谢郎君,我们将军请谢郎君过去。”
“无宴等会就去。”谢无宴面容雅致,温润而笑,护卫猜测他这是要先送温姑娘回去,正要告退,温棠却微微踮起脚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在谢无宴耳边说了句什么,但见年轻郎君眉目倾泻出三分笑意,忍耐住了摸少女脑袋的冲动,护卫见他这是要去见林将军了,连忙道:“谢郎君这边请。”
“姑娘还要再逛逛吗?”翠兰担心姑娘会因谢郎君离开而心里失落,试探问。
温棠:“去前面看看吧。”
温棠带着翠兰沿路走走停停,买了好些个小玩意儿,上元灯节,谁不喜欢出来凑热闹,卢范远远地看到了熟悉的人影,笑着朝她走过去,“表妹怎么一个人出来逛街市 ”
去年两个人见面总是不对付,但随着卢范态度的转变,兄妹俩的相处又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温棠客气地跟他打了声招呼,“表哥。”
不知为何,看到浅笑盈盈的妹妹,卢范蓦地就想起了除夕那天晚上他跟谢无宴的对话。
卢范给自己倒了杯酒,问:“她一直有在跟姑姑联系 ”
谢无宴面色清润,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京城还有许多人跟事让她牵挂。”
“你说她一个小姑娘心里怎么就能装得下这么多的人跟事。”卢范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实则他是心疼,因为作为兄长,他肯定希望这个妹妹无忧无虑便好了。
想到这里,卢范将手中的酒一仰而尽,叹了口气。
谢无宴目光始终平和,“温棠便是温棠,不必受世俗所束缚,世俗也困不住她,她就是这样的女子。”
当时的卢范被这话震了很久,但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意识到他这个当哥哥的还没有外人了解他这个妹妹。
温棠跟谢无宴之间就是天作之合。
“今日上元灯节,人家未婚夫妻都是成对出来,你怎么还一个人跑出来了?”卢范走到她面前,象牙扇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下,按理说不应该啊,谢无宴难道不应该陪她出来么。
温棠小声开口:“京中天降异象,圣上有意派燕王殿下来边关。”
卢范惊了一下,“燕王 ”
燕王跟太子秦逸寒不就是一伙的吗,当年徐贵妃为何入宫,不就是是燕王的外祖父在丞相府设宴,打着进献美人的名头将徐贵妃献给当今圣上,当然,圣上也一眼看上了徐贵妃,当晚召她侍寝,隔日册为美人,自此徐贵妃在宫里宠冠六宫。
可以说燕王跟太子,徐贵妃及丞相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卢范笑意一收,这后宫跟前朝已经不够徐贵妃一党挥霍了吗,还要安插眼线来边关,他们当今圣上这是当真要将江山交给徐贵妃母子了。
“燕王过来,那林将军岂不是要很快被圣上召回京 ”
温棠目光逐渐变得黯淡,“是。”
***
等温棠带着翠兰回府邸,天色是彻底暗下去了,今晚府里格外安静,彩莲过来向温棠福了福身,说:“姑娘,三姑娘今日下午去了一趟周府,回来便将自己关在屋里,奴婢观察三姑娘脸色好像不太好。”
温棠一怔,起身去了谢禾蓁的闺房,翠兰代替温棠上前敲了敲门,“谁 ”
温棠出声,“是我。”
“温姐姐。”房门很快就被打开,谢禾蓁气呼呼地看着温棠,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温棠皱了皱眉,“谁欺负你了?”
“没有人欺负我,我就是以后再也不想再去周府了。”谢禾蓁哼了一声,话里面有几分赌气的成分在,温棠余光瞥见内屋里面椅子上放着的衣物,上面应该是沾了墨水,她直截了当地问:“是周清风身边的人 ”
没料到温棠会这么快猜出来,谢禾蓁有些委屈地将今日周府发生的事情告诉她,起因是年前周老夫人塞了两个年轻貌美的侍女伺候周清风,周老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周府上下都知道,只是周清风对男女之事无意,所以这两个侍女一直找不到机会。
谁知前几日谢禾蓁去给周清风磨墨,那两个侍女竟然将矛头对准她,有意无意的针对她,今日更是,为了让她在周清风面上出丑,竟故意弄倒了砚台,害得她身上沾染了墨汁,衣物也坏了,谢禾蓁哪里受过这样的无妄之灾,简直要气死了。
温棠脸色冷了下去,“我带你去周府。”
这时,翠兰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姑娘,谢姑娘,周大公子来了。”
温棠跟谢禾蓁抬眼望去,周清风被人推着进来,还有一名梳着双丫髻的侍女被压着跪到地上,周清风目露惭愧,认真向温棠跟谢禾蓁解释,“温姑娘,今日之事是我周府的不是,在下向温姑娘跟谢姑娘道歉,此事是蕊儿的错,在下便不会偏私。她,任凭温姑娘跟谢姑娘处置。”
说罢,周清风便让人推他去院子,只留蕊儿一个人在屋子里面。
谢禾蓁对故意针对她的人没什么好脸色,“你可有什么话要说的 ”
刚在周府,蕊儿已经遭了家法,可是她还是不服气,她苦笑一声,“谢姑娘,温姑娘,你们两个一个是前国舅府的小姐,一个是京中国公府的小姐,名门贵女,身份尊贵,所以不懂得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苦楚,奴婢身份低微,无所依靠,要想过上好日子,就只有牢牢抓住主子的心,奴婢承认自己这几日是在故意欺负谢姑娘,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1],凭什么我陪伴公子这么久,公子始终对我不假辞色,可谢姑娘只要一来,公子态度就完全变了,难道就因为奴婢身份不好吗?”
说完,蕊儿一脸的委屈,声嘶力竭,仿佛不明白自个儿哪里做错了。
谢禾蓁被她这一番强词夺理的话给气坏了,气得眼睛都瞪圆了,这是个什么道理,明明被欺负的人是她,她这态度怎么像是她欺负了她似的。
温棠面色倒是平静,只是不紧不慢地纠正蕊儿方才的话,“人在这世上兴许是会碰到许多的无奈,有时候也会身不由己,但因为身不由己,所以想去针对另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这就是你的身不由己吗?”
蕊儿脸色白了一寸,反过头来质问温棠,“可奴婢若不讨得公子的欢心,那如何在周府立足呢 ”
何况大户人家有些尔虞我诈不是很正常,只是这句话蕊儿没有说出来。
“听闻周大人跟周夫人待下人极为宽厚,周大公子亦是脾气温和之人,你扪心自问,周府上下可会因为你没讨好到府里的大公子就故意欺辱你,或是克扣你的份例了 若真如此,你有权去官府报官。”
蕊儿被温棠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但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她不是有理的那一方,先前她针对谢姑娘确实是她自己看不惯谢姑娘,说白了就是心怀嫉妒。
温棠的一番话可谓是说到谢禾蓁心坎里去了,这个蕊儿其实就是个冠冕堂皇之人,表面上义正言辞,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样,实际就是因为一己私欲才故意欺负她,太讨厌了。
谢禾蓁故意冷哼一声,蕊儿听到了,在意识到她根本不占理之后,她脸色青白交加,这次,她是真得意识到错误,选择低头跟谢禾蓁道歉,“奴婢知道错了,还请谢姑娘大人有大量,宽宥奴婢这一次。”
温棠将决定交给了谢禾蓁,谢禾蓁轻哼一声,扬长语调,“本姑娘不是斤斤计较之人,你以后只要记得别在我面前晃悠就成。
她可不想因为这样的人伤神,这次就算了,要是对方日后再作妖,她肯定就不会这么算了。
“奴婢多谢温姑娘跟谢姑娘大恩大德。”蕊儿头重重地叩了下去,朝谢禾蓁磕了三个响头。
周清风的素舆就在院子里面,蕊儿一出去,周清风便让下人推他进去,下人恭谨地将礼物放到桌面上,是几匹名贵的布料,周清风开口:“今日的事情让谢姑娘受委屈了,这些都是赔礼,还望谢姑娘莫要因为此事伤神。”
其实周清风人已经很好了,何况今时今日她也不是什么国舅府小姐,谢禾蓁没有将此事迁怒到周清风身上,而是道:“周大公子,我想休息几天再去周府可以吗?”
“自然可以。”周清风人如其名,笑容如清风朗月,“那温姑娘,谢姑娘,在下就先告辞了。”
因为出了心口的那股恶气,谢禾蓁又恢复了往日的天真活泼,温棠温柔地点了下她额头的梅花花钿,“蓁妹妹,你听我跟你说,你平日里可以待人好,但也不能随便让人欺负。”
谢禾蓁笑容天真,挽住了温棠的手腕,“温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肯定不会随便让人欺负,而且有温姐姐,堂哥,还有时予哥哥在,我不怕。”
以前在京中,谢思琦就很疼爱谢禾蓁这个小妹妹,恨不得事事都给她操办了,谢禾蓁性情能被养得这么赤忱,也是因为身边之人真得待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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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风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很快传到云淑的耳朵里,这位人前人后温婉柔顺的夫人第一次动了怒,“今日府里的事情母亲也听说了,你这祖母也真是的,挑个什么人不好,偏偏挑个会惹是生非的。”
谢姑娘再如何,那曾经也是国舅府的小姐,哪是她能随意针对的,这个蕊儿简直是没有脑子,还心比天高,当然,一切都是因周老夫人而起。
周清风姿态谦卑,惭愧道:“母亲,此事也是因为儿子处理不当,儿子亦有错。”
云淑哪里不知道这个儿子的脾气秉性,“你就是对底下的人太温和了,蕊儿这丫头,先将她调到我身边做二等丫鬟吧,她若真知道错了,那母亲就既往不咎,若她再惹是生非,那周府也容不下她。”
周清风没有异议,“一切都依母亲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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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弹指间,转眼便到了二月初,虽没有纷飞大雪,但天气依旧寒冷。
而边关城近日因为一件事议论纷纷。
“你们有没有听说周家二公子救回了一个生得极美的孤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