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玉华 第44节
刘健充耳不闻,大步过去,径直取下松树上 的箭矢。
这枚箭矢……
刘健脚步顿住了,眼睛一瞬间瞪大,这箭矢确实跟一般箭矢无疑,但是箭矢的前端挂着一个小 纸条,刘健心思 一动,飞快将纸条展开。
须臾,刘健喜笑颜开,“左将军已经到了灵州城外。”
说着,刘健难掩激动,“快备轿辇,本官要亲自去接左将军。”
左将军谢无宴,刘健是听说过的,少年得志,原是朝中最年轻的朝臣,后因中宫皇后失德,国舅府一族遭受牵连,满族流放,但在去年,南疆兵犯盛朝,是左将军谢无宴联合威远将军亲儿子大败南疆,逼迫他 们退兵,所以在得知左将军率兵前来时,刘健无疑是高兴的,好在,他 们等到了,刘健高兴的要去城外迎接谢无宴,崔荣立马拦住他 ,“大人且慢,眼下灵州城有一半城池被反贼张仁占据,大人身为灵州的刺史,若是亲自去城外迎接左将军,未免会引起反贼的怀疑,不如大人告诉小 人左将军的位置,小 人代替大人去接左将军来刺史府,如此也不引人注目。”
方 才左将军信中所说,他 并未带兵马过来,这意 思 应该是不会跟张仁正面对战,那他 应该是不想让张仁知晓他 人已经到了灵州,刘健心思 百转千回,“如此甚好,左将军眼下正在灵州城门三里外的破庙,在幽州未被反贼占据之 前,那个破庙是一座月老庙,你 应该知晓,本官给你 安排马车,还有象征本官身份的令牌,以及六名护卫,你 自己小 心,切勿让人发现端倪。”
“小 人定不辱命。”
在崔荣走后,刘健又偷偷摸摸地将那封信展开仔仔细细一遍,再三确定左将军信中的意 思 是不想让人知晓他 已经来了灵州,但是圣上 不是让左将军调遣五万兵马吗,左将军若是不想跟张仁硬碰硬,那又该如何智取呢。
再说谢无宴跟温棠在破庙落脚之 后,温棠竟意 外发现这个破庙原来是一家月老庙,谢无宴见她起了兴致,告诉她破庙之后有月老树,她要不要去许个愿。
温棠十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正月,她的娘亲带她去净华寺祈福,翌日,谢老夫人也带着府中子弟去净化寺上 香,傍晚,谢无宴突然来了温棠的厢房,问她要不要去后山比剑,她们沿着小 路去后山,竟意 外发现后山还有一个月老庙,她们当日还在月老树上挂了两枚同心结。
温棠狐狸眼微微往上 勾了勾,点头。
于是崔荣来的时候,便看到一袭白衣的年轻公子跟身姿窈窕的少女在月老树上 挂祈愿牌,可能因为树枝有些高,少女踮起脚来挂,崔荣并没有看清她的长相,因为她脸上 戴着白色面纱,破庙只 有此处有人,崔荣猜测这位年轻公子就是左将军谢无宴了,就是不知他 身旁的少女是谁,崔荣咳嗽一声,上 前,“敢问公子可是左将军 下官乃灵州刺史府的郎中,姓崔名荣,因为灵州城有一半已经被反贼张仁占据,大人担心引人注目,特意 派下官来迎接左将军,不知这位是 ”
“在下谢无宴。”因着此时此刻的“温棠”应该在范阳,谢无宴眉目深了几 分,扯了个慌,“这是我妹妹。”
可是他 方 才见左将军跟他 身旁的少女还一起挂祈愿牌来着,月老庙的祈愿牌不就是姻缘牌,难道是他 看错了,还是左将军不知这是月老庙,许是崔荣沉默的有些久,谢无宴温声问他 这是怎么了,崔荣连忙扯出一抹笑容,拱了拱手,“原来是谢姑娘,失敬了。”
“我们大人已经在刺史府等着将军了。”崔荣伸长手臂,恭敬道,“左将军,谢姑娘,你 们这边请吧。”
因着腿脚还有些僵硬,温棠走路如同踩在棉花上 ,虚浮无力,谢无宴轻蹙了下眉,扶了她一把 ,温棠担心被崔荣看出什么来,暗自朝他 摇了摇头,崔荣余光见二人似是在“眉目传情”,不敢再看,加快了脚步往外走。
谁知他 们前脚刚走,墨羽后脚就赶到了这个可以暂时落脚的破庙。
因着要迎接左将军,刘健早早就吩咐厨房准备好膳食,然后他 本人去后院沐浴更衣,半个时辰后在刺史府门口静静等着。
当看到熟悉的马车,刘健难掩激动,快步过去迎接,谢无宴还未下来,他 双腿已经跪下,“下官见过左将军,左将军里面请。”
“刘大人请起。”谢无宴微微一笑。
见谢无宴还带了个姑娘,刘健有稍许的惊讶,崔荣见状急忙上 前,在刘健耳边道:“大人,左将军身旁的姑娘是他 妹妹。”
妹妹……
除了左将军,谢家其 他 人不是已经都回京了吗,左将军如何会将他 妹妹带过来,他 难道不担心刀枪无眼,刘健有些怀疑这话,但没有表现出来。
几 人一起往里走,温棠打量着四周,见有不同面孔的人频繁出入,不由问:“刘大人,刺史府中可是还有别人居住 ”
“谢姑娘有所不知,灵州城难民日益增多,有的甚至拖家带口,若无人帮衬,只 怕会成为冻死骨,下官没有办法,便暂时收留了他 们,住到刺史府,他 们至少能有一个容身之 所,不用被活活饿死。”
“刘大人爱民如子,让人敬佩。”
刘健却觉得承受不起,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下官应该做的,谢姑娘里面请。”
纵然刘健吩咐小 厨房将膳食弄得丰盛些,但呈上 来的膳食还是有些粗糙,连荤腥都难以见到,刘健有些惭愧,低下头,“膳食粗糙,还望左将军跟谢姑娘莫要嫌弃。”
“怎会,有刘大人这样的好官,乃江山社稷之 福,待无宴回京,一定会将大人的善举如实禀报给圣上 。”谢无宴仪容如玉,目光犹如山间清泉,说出的话很有分量,“只 是敢问刘大人,张仁是个什么样的人 ”
刘健一脸气愤,面色青紫,咬牙道:“张仁此人,有勇无谋,他 接连占据幽州,丰州跟灵州,自立为王,靠得其 实是武力,其 实最开始他 揭竿而起是因为幽州知府贪赃枉法,贪恋女色,弄得民不聊生,可后来在他 自立为王拥有了权势之 后,他 渐渐变得欲壑难填,与丰州知州狼狈为奸,夺城池,强抢民女,胡作非为,如今到了灵州更甚,下官只 恨自己是文臣,不能跟那反贼拼命。”
谢无宴沉默许久,缓缓道:“刘大人,你 派人去张仁的住处,便说左将军已经到了灵州,在刺史府宴请他 做客,有宝物 相送,可助他 成就霸业。”
刘健脑中闪过三个字——
鸿门宴。
刘健心跳慢了半拍,情不自禁问:“要是张仁不来呢?”
谢无宴轻笑,“他 会来的。”
第68章
见谢无 宴如此笃定,刘健马上派人去张仁落脚的地方,说左将军已到灵州,三日后 在刺史府宴请张王爷。
说话的地方由花厅转移到正堂,刘健为官清廉,所用的茶也 是陈茶,刘健担心谢无 宴跟温棠喝不惯,当着二人的面让下人去准备露珠茶,谢无 宴直言不必这么麻烦,他们 喝的惯,刘健这才稍稍放下心,也 正因为二人身上没有什么架子,刘健目光时不时就落到温棠身上,像是在寻找谢无 宴跟温棠眉眼间有哪里相似的地方。
他还是不太 相信眼前这二人是兄妹。
清楚刘健为人的谢无 宴跟他解释,“她 是我未婚妻。”
刘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下官眼拙了。”
他其实有听说过这位温姑娘,出身名门,少时为公主伴读,时常出入皇宫,貌似是性情不太 好,总仗着自己 的身份欺负人,但从后 来她 追随平民之身的小国舅前往边关,可见她 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再 到今日一见,刘健觉得眼前的温姑娘性子娴静,容颜清丽脱俗,倒真不像传言所说的那样。
“你 说什么,左将军谢无 宴已经 到了刺史府,三日后 还要宴请本 王 ”
说话的人正是张仁,方脸,高鼻梁,眉目冷峻,因着刚经 历完一场风花雪月之事,眉眼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他的侧脸上有一条刀疤,刀口很 深,若是胆子小的,还会觉得有些 恐怖。
“是。”下人战战兢兢,“灵州刺史确实是这么说的。”
张仁目光晦涩不明,其实他早就得到消息,当今圣上安排左将军谢无 宴前往灵州,为的不就是捉拿他这个反贼,所以他才想速战速决,早定拿下灵州,奈何灵州刺史刘健是个木讷的,不知变通,坏了他的计划。
这计划一落空,朝廷派来的人也 到了,因为清楚谢无 宴的厉害,张仁一时半会还不知道作何决定,他轻咳一声,吩咐下人,“你 去请军师过来。”
军师跟张仁一样,人到中年,气 度上要比张仁柔和一些 ,也 更加儒雅一些 。
张仁:“军师,朝廷钦点的左将军谢无 宴此刻已经 到了灵州,只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带大军,而是只身前来,还说三日后 在灵州刺史府宴请本 王,有宝物相送,你 觉得本 王应不应该去 ”
军师紧皱眉梢,他怎么觉得这位左将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军师清楚其中有诈,深思一番之后 开口:“王爷,下官听说去年盛朝之所以能够大败南疆,全是因为有左将军在,由此可见朝廷派过来的左将军势力确实不容小觑,下官以为,若不日我们 跟左将军硬碰硬,我们 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对方。”
军师的疑虑也 正是张仁的疑虑,南疆攻打盛朝边关,带的是二十万兵马,结果 被边关五万兵马打败,他们 此刻还只有几万兵马,并不占优势。
张仁心思微动,抚摸着面前的弓箭,问:“所以军师的意思是 ”
“下官曾经 听说过左将军的事迹,确实是坎坷之人,少年得志的朝臣一夕沦落成平民,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下官不信他心里没有恨意,说不定他与王爷其实是一样的人,都认为上首的圣上不配做一国之君,下官以为王爷可以用为谢皇后 平反的筹码来拉拢左将军,若是王爷能跟把手言欢,那我们 又多了一个能为己 所用的良将,何乐而不为呢。”
“军师说的有理,只是万一他们 想在席上对本 王不利呢 ”
刺史府设宴,那不是别人的地盘,张仁担心谢无 宴跟灵州刺史会在宴席之上对他不利。
自立为王之后 ,张仁明显多了几分猜忌,不过不怪他猜忌,像他如今这般春风得意,也 确实容易引起他人忌惮跟谋害。
军师微微沉吟,笑道:“王爷若是担心左将军跟刘大人对您不利,不如王爷邀请左将军还有谢大人到咱们 府上一聚不就成了 ”
他们 如今所在的府邸正是灵州有名的豪绅之前住的地方,金碧辉煌、雕栏画柱,张仁很 是喜欢。
军师一语点醒梦中人,张仁大悦,“妙啊,本 王这就让人安排。”
“左将军,我们 现在该怎么办 ”听到张仁要在他的住处宴请他们 ,刘健不由心生 忐忑,有些 紧张地问谢无 宴。
原本 是该他们 宴请那反贼,那样他们 能抢占先机,谁知现在竟成了反贼宴请他们 ,那岂非他们 能抢占先机,他们 若是赴宴不就等于羊入虎口了吗。
这时,门口把守的护卫匆忙赶来,“刘大人,有个自称墨羽的侍卫说要求见左将军。”
这……
刘健清明的目光望向了谢无 宴,谢无 宴微微一笑,“让他进来吧。”
“快去。”刘健催促。
“属下见过公子,温姑娘,刘大人。”墨羽带着二十个人进来,那二十个人个个身姿矫捷,可见身手不凡,看 到谢无 宴,墨羽又是惊喜,又是歉疚,“属下来迟,还请公子恕罪。”
“无 妨,你们来得正好。”
在刘健仍为此事张仁宴请一事烦恼时,谢无 宴已经 不疾不徐开了口:“刘大人,有些 时候,先天条件并不能决定成败,反而在某些 时候,决定成败的是一个‘赌’字。”
赌……
刘健恍然,眼睛里是浓浓的欣赏跟敬佩,到底还是左将军有魄力,“那左将军跟温姑娘不妨先在刺史府住下,养精蓄锐。”
考虑左将军跟温姑娘如今的关系,以及刺史府所剩的房间不多,刘健便让下人将西院打扫出来,西院是一进一出的院子,小是小了些 ,但胜在无 人打扰,极为雅静。
管家引谢无 宴跟温棠到西院,这个季节除了寒梅与松柏,其他树枝光秃秃的,管家笑道:“左将军,温姑娘,你 们 的住处就在这里了,若是有什么吩咐,尽可吩咐。”
西院分东西两间厢房,谢无 宴问温棠想住哪一间,温棠挑了东边,谢无 宴笑笑,去了西间。
谁知他刚进去,一名婢女便闯了进来,谢无 宴蹙了蹙眉,婢女知晓他是府中的贵客,不敢轻易得罪,“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婢奉崔郎中之命来给 左将军上药。”
“不必,将药搁着吧。”谢无 宴摇头,淡淡道。
“是,左将军。”
谢无 宴并没有直接给 自己 上药,而是姿态随意地靠在椅背上,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思索该如何取胜。
这时,西间厢房的扇门被推开,被打扰思绪的谢无 宴有些 不悦,“我不是说……”
只是在看 到来人,谢无 宴神情瞬间缓和,大步朝她 过去,温声问:“你 怎么来了 ”
温棠朱唇皓齿,眉目盈盈,指了下木桌上的黄酒跟绷带,谢无 宴算是明白她 为何过来了,轻笑了声,“一点小伤而已,不至于。”
他低头看 她 ,问了她 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害怕吗?”
“不害怕。”温棠仰起头,她 的瞳孔极其漆黑,一双弯弯的狐狸眼像是会说话,她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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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 ,刚好是正月初六,只是天气 并不怎么好,乌云盘绕,明明还是白天,却跟傍晚似的。
刺史府的马车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刘健最先出来,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绿色八蟒五爪官袍,头戴玉冠,脚踩金靴,一副威严持重的模样,这是他第一次穿着如此华丽,为的只是不想被那反贼压一头。
谢无 宴跟温棠没有过来,刘健也 不敢上车,负手在马车前静静地等着,不到一炷香,谢无 宴跟温棠出来了,谢无 宴还是如以前一样,一袭白衣,腰束玉带,面庞清隽,眉如墨画,而今日的少女明显打扮的极其艳丽,一袭芍药粉海棠流苏袄裙,肤白胜雪,眉如远山,头发挽成圆髻,两鬓插着海棠坠铃铛步摇,抬步时,摇曳生 姿。
刘健有些 意外温棠今日的打扮,因为他第一次见温棠,她 还身着一袭素衣,不施粉黛,清雅脱俗。
“走吧。”
“左将军,温姑娘先请。”刘健笑道。
宴席设在大堂,谢无 宴,温棠以及刘健到来之时,堂中已有弦乐之声,美人翩翩起舞,媚态勾人,最上边,左右两边已经 坐了不少人,刘健猜测那些 全是反贼的人。
谢无 宴跟温棠的容貌跟气 度无 疑是出众的,隔着一群翩翩起舞的舞姬,张仁目光准确不误的落到几人身上。
墨羽也 被安排了座位,只是在他进去之前,他腰间别的佩刀被张仁身边的人给 扣留了,墨羽眼都不眨,一脸平静的进去,这让上首的张仁十分确信他们 今日过来就是求和来的,高兴的不能自已。
而这份喜悦在看 清谢无 宴带来的少女时达到了巅峰。
少女容颜清丽,五官姣好,美得没有一点瑕疵,是当之无 愧的绝代佳人,张仁眼睛瞪直了,难不成谢无 宴说的“宝物”就是眼前这女子。
想到这个可能,张仁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栗,他自认为美人已经 见过太 多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若对方真成为他的美人儿,那是何等幸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