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孩子听见他骤然急促了的呼吸声抬头,见方才还处变不惊的哥哥此刻面色疯狂变换,好像开了家染坊。
  季承宁急得差点没去扯头发,他救了别人的亲弟弟,反倒把自己表妹丢了!
  他脚步猛地顿住,忽然想到他和崔杳约定在茶摊相见,说不定他表妹现在还可怜兮兮地坐在茶摊前等,等到夜幕深沉,游人散去,还等不回他表兄。
  季承宁绝望地闭眼,折身便要回去寻人。
  须臾之后,他眼前竟陡然一黑!
  有什么东西劈头盖脸地将他罩住了。
  季承宁抱着孩子不方便反抗,呵道:“谁?好大的胆……”话还未说完,眼前顿时又明朗。
  毛茸茸的领子紧紧地贴着他的脖子,暖且软和,季承宁这才意识到,落到他身上的物件是件轻裘。
  茜色的,领口还镶嵌了雪白的毛毛球,底下坠着骨节大小的珍珠,光泽温润流转,一看就是小姑娘的衣裳。
  季承宁怔了下。
  崔杳就站在他身边,微微伏下身,去为他整理衣袍。
  季承宁只觉一颗心砰地下肚,唤道:“表妹。”
  崔杳嗯了声。
  “你去哪了?”
  崔姑娘细致地将轻裘边缘的褶皱抻平,“成衣铺子,只有这颜色的了,世子勿怪。”他又解释道:“我方才听人说,有一英雄少年当街杀马救人,手中用的还是个说不出名堂的怪玩意,我便想到是世子,我过来时远远看到你浑身湿透了,就去买了件外袍。”
  季承宁身上热得如同火烧,裹这东西很是难受,又不好拂崔杳的面子,听到后面崔杳赞他的话,得意地翘了翘唇。
  小孩从两扇皮裘中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季承宁抱着他,像掂猫儿似的一掂,“看,我抢来的。”
  崔姑娘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手腕,扬唇,是个要笑的表情,他薄薄的唇瓣被扯得像条锋利的线,“世子好厉害。”
  季承宁哼哼,“可惜,你没看见我方才的神勇。”
  崔杳声音温温柔柔的,“我想得出。”
  他一面说,一面为季承宁理衣服,圆润的指甲似不经意地刮过轻裘内里的缎面。
  掐住了道深深的指痕。
  季承宁大言不惭,“你想象中的,不及小侯爷十中之一矣。”
  崔杳不言。
  季承宁见他神色淡淡,细看之下,若有忧色在其中,以为他怕血还担心自己,又被搅了兴致,笑着许诺:“改日,改日我定再同你出来,京中这样热闹的时候可多得很呢。”
  崔杳琉璃珠般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睛,柔声说:“好啊。”
  他垂眸。
  浓密的长睫下压。
  再下压。
  二人并肩而行,到马车上时,车夫被吓了一大跳,“世子这是去哪里杀人放火了?”
  季承宁得意洋洋,拿腔拿调道:“小侯爷马踏沙场,凯旋而归~”他点了点那两个战战兢兢的小厮,“上来,给小侯爷指路。”
  二人无可奈何,只得上车,一路大气都不敢喘。
  待马车行至封府,季承宁亲自抱了那孩子下车,门房大惊,叠声道:“这是怎么了?!”
  立刻去传令,旋即有数个仆从一拥而上,去接小公子。
  两个小厮已是面无人色。
  季承宁转身要走。
  先跑出来的仆下大喊:“郎君,郎君留……”
  他头也不回,摆摆手,径直上车。
  季承宁喜洁,自己都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让他顶着这股腥气同人交谈,他想想都要发疯,对车夫道:“走,回府。”
  听到消息匆匆赶出来的封御史所见唯远去的马车,他抱起弟弟,“快去叫大夫!”
  那马车,他目不错珠地盯着车马,有些眼熟。
  此刻,马车上。
  季承宁这时候方觉铺天盖地的疲倦涌来,半阖了眼,靠车壁上,下颌随着马车颠簸,一点一点。
  “咔。”
  季承宁掀开眼皮,见崔杳正在倒茶。
  季承宁沉沉地又要闭眼,只视线挪动间,不经意看到见表妹的手被帕子缠着,正中心处隐隐渗出一点血色,“你手怎么了?”
  “方才跑得太急跌了一跤,不慎划伤了手。”崔杳低眉顺眼地回答:“不碍事。”
  季承宁摸了摸鼻子,“让表妹挂心了。”
  “我等挂心是小事,”崔杳拿温茶水打湿帕子,绞得半干,他轻轻拈起季承宁的手腕,“世子心好,也要顾忌自己的安危才是。”
  崔杳手指凉,是冰骨雪肤的人。
  极致的冷与他身上的滚烫接触,季承宁毫无防备,被冰得缩瑟了下,想躲开。
  下一刻,一点湿热在他染了血的手上蜿蜒,划动。
  缓慢,黏腻,又一丝不苟,带出片迤逦缠绵的水痕。
  简直像是蛇,用舌尖,去探索猎物全身。
  季承宁舒服地喟叹了声。
  他想说男女授受不亲,可又实在舍不得这求之不得的干净,况且他脑袋还混浆浆的疼,只唤道:“表妹。”
  又轻又哑,没有平日里三分甜腻多情,偏偏,这种不加掩饰的真实又透出股难言的信赖。
  好像此刻,他只能依靠他。
  崔杳眸光愈发暗,他俯身去听。
  几缕柔长的黑发滑落,轻轻刮过季承宁的嘴唇。
  干涩的唇瓣开阖,他喃喃:“好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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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老婆的鼓励,今天激情写了八千,v后加更~
  第15章 季承宁怎么敢,向他来求解脱……
  话音未落,季承宁只觉额上一凉。
  他身上冷热交织,如生吞炭火,又似赤身立冰天雪地,难受得要命,乍然接触到这冰凉光滑的东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又觉得舒服。
  他想去贴一下,但理智尚在,只得强迫自己忍耐下来。
  从崔杳的角度看,小侯爷从脖颈到胸口紧紧绷着,想往上,去碰他的手,又竭力下压,身体轻轻发颤。
  指下肌肤滚烫。
  崔杳平静地移开手,声音也听不出什么端倪,“世子,你发热了。”
  季承宁睁眼,信誓旦旦:“绝无可能。”
  他的身体绝对不可能虚弱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还是在表妹面前,就算虚,他也不能承认。
  他自以为指天指地,是极有威慑力的模样,可他现下眼眶通红,脸上还有未擦干净的血,狼狈得要命,几缕碎发黏在干裂的嘴唇上,若有若无地透出点血丝来。
  连眼眸都被烧得有些失神涣散,却还要嘴硬。
  “好。”崔杳点头。
  初春夜风犹冷,小侯爷本就为了好看穿得单薄,又被淋了满身的血,湿透了的衣服一直黏在身上,一晚上杀马救命打人,耗费了不知多少体力,寒气疲倦两厢交攻,他不生病,真是个铁打的了!
  更何况,季承宁本不是铁打的。
  崔杳冷冷地想。
  他是永宁侯世子,金尊玉贵,锦衣玉食,被季琳当明珠养大的琉璃人,风一吹,都叫人胆战心惊。
  却为了个非亲非故的……
  沾了血的手帕被他攥在手中,用力太过,不堪重负的丝帕发出一阵轻微的撕裂声。
  季承宁被这铁石心肠的应答惊呆了,桃花眼睁得浑圆,勉力去盯崔杳看。
  他还是头一回生病遭此冷遇,他想说崔杳根本不关心他,可哪哪都重得厉害,吃力地搅动舌头,只能勉强哼哼唧唧出声。
  他艰难地抬头。
  方才带给他舒适的湿热,再度落到他额头上。
  崔杳眯了下眼。
  季承宁靠在车壁上,崔杳坐在旁侧不便给他擦脸,若立在小侯爷面前,居高临下地给他擦脸,又恐这有时没心没肺,有时又极其戒备的小侯爷反抗。
  他思量几秒,便伸出手,轻轻环住了季承宁的肩。
  后者茫然地看着他。
  下一刻,季承宁陡地瞪大眼睛,“我头发,我头发上全是血!”
  崔杳竟将他按到在自己膝上。
  季承宁倒没想男女大防,只设身处地,倘有人满头血污地躺在他腿上,他能把此人的脑袋薅下来当鞠球踢。
  崔杳轻而易举地镇压了他的挣扎,拿起帕子,轻轻蹭过季承宁滚烫的脸。
  季承宁怔怔地望着崔杳。
  他脑子混浆浆的,看人也不甚清晰,泪水朦胧间,唯见一凌厉漂亮的轮廓,愈发辨不出男女了。
  简直,简直像他梦中那个刺客。
  季承宁轻颤了下。
  他方才已连坐得力气都没有了,靠在车壁上,被马车颠得要吐,现下能有这样个支撑,于他而言不啻于雪中送炭。
  崔杳一只手扶着他的后颈,温柔地问:“不可吗?”
  季承宁想点头,旋即又缓慢地晃了晃脑袋。
  居然还是拒绝。
  冰凉的皮肤与他后颈贴合,如被蛇绕颈,对冰凉温度的贪恋,对威胁本能的提防,还有洁癖的抗拒种种混杂,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