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季承宁闻言不恼,神色也无甚变化,显然对他的话颇不以为意。
  也是,正是烈火烹油、繁花似锦时,哪里会想身后事。
  他移开手帕,将帕子慢条斯理地折了三折。
  张毓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吸足了血的手帕厚重濡湿,季承宁将手帕搁在掌中,而后,单膝跪在床边。
  张毓怀能明显感受到身侧的床榻被压下去了一块。
  季承宁伏下身。
  那块艳红的手帕也随着主人动作下滑。
  亲昵温情地、严丝合缝地扣住了他的口唇。
  张毓怀双臂剧烈地痉挛。
  季承宁另一只手压住了张毓怀本能般想要挣扎的手臂,低声道:“别怕,不疼的。”
  许是季承宁的语调太温存,张毓怀眼睑发颤,一行血泪淌下。
  季承宁垂首,一字一顿地问:“谁指使你的?”
  这是最后的机会!
  张毓怀知道,季承宁的耐性难能可贵,能容忍他到此刻,已是格外开恩。
  他唇瓣翕动。
  他缓缓摇头。
  季承宁终于失去了全部的耐性,手下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或是一世,或是一瞬。
  “啊呀。”陈缄立在门口,看见房中的场景,面色有些古怪。
  季承宁与他对视,随手扬了帕子,“陈先生,来帮我。”
  半个时辰后。
  一辆送菜的破马车从轻吕卫官署后门驶离。
  “之后呢?”
  周琢沉声问。
  探子毕恭毕敬道:“之后就往城外往生场去了。”
  所谓往生场,就是化人场,将人尸烧做骨灰的所在,得了传染病的、横死又无亲无靠的、还有些身份特别,不可为外人所道的死尸,往往都会拉到这里,烧个干净。
  周琢哼笑一声。
  季承宁做事倒是利落。
  也不知道他对张毓怀动了多重的刑,大约是打得破破烂烂没个人样了,才不得已拉去化了。
  “殿下,还有一事。”
  “说。”
  “属下监视着轻吕卫官署时发现还有其他探子在。”
  周琢一下坐直了身子,“那你被发现了吗?”
  探子摇头,“属下离开得早,并无人发现。”
  周琢又坐了回去,拨弄着指上的火珊瑚扳指,笑道:“知道了,下去吧。”
  除此之外,还有谁在监视季承宁的动向?
  老三,太子,还是,周琢眼中流露出一抹畏惧,父皇?
  探子正要离开,却听周琢道:“等等。”
  探子束手而立。
  “将消息散步出去,就说,季司长动刑过重,生生打死了个翰林之子,为免遭责罚,还将尸体扔到化人场烧了,可怜还未顶罪,那贡生就被挫骨扬灰了。”
  “是,属下明白。”
  周琢懒洋洋地摆弄着手中的扳指。
  湿红,细腻,就如同季承宁同他谈条件时,狡黠地扬起的嘴唇。
  他要让小侯爷知道,他那份谢礼,不是轻而易举,毫无代价就能收下的。
  待满城风雨后,季承宁会是什么表情?
  会不会来找他,试图通过他的帮助,来平息人言?
  周琢好像已经看见了那骄傲的青年人向他垂头乞怜的场景,猛地攥住了扳指。
  ……
  张翰林听到儿子已死的消息扑通跪倒在地。
  自张毓怀被抓进大理寺后,清廉自守半世的张翰林不得不去乞求同僚,上下求索,得到的只有声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和,正词严的嘲笑与白眼罢了。
  满腹忧虑与绝望化作字字血泪的奏疏,被送往宫中。
  本本,皆留中不发。
  张翰林恍惚地看着纸上被洇湿的墨痕,这一份,是还没来得及写完的奏疏。
  :臣张瞻英含泪谨奏……臣子张毓怀狂悖无知,九死难赎,然……臣乞以自己官位与性命换臣子……
  渐渐模糊。
  ……
  死讯是下午传出去的,季承宁是傍晚被叫进宫斥责的。
  其实也不能说是斥责,因为皇帝全程根本没出现,只由秦悯代为传了口谕,大意是朕叫你谨慎行事,你竟急功近利,将张毓怀活活打死,你深失朕望!
  一回生二回熟,季承宁嗯嗯嗯应得格外流畅。
  秦悯看着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都觉得惊奇,季小侯爷脸皮之厚,真是越来越让他们叹为观止了。
  季承宁听秦悯替皇帝骂完,才从袖中抽出奏疏,“劳烦秦公公替我转告陛下。”
  秦悯为难地四下看了圈,“这……”
  “小宁!”
  却听一人欢天喜地地笑道。
  季承宁眼前一亮,“殿下!”
  秦悯忙见礼,“殿下。”
  周彧目光不阴不阳地扫了眼秦悯,后者脑袋低得如同鹌鹑,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
  “怎么了?”
  季承宁将事情原委同周彧说了遍,太子殿下不以为意,“这有何难,我正要去见父皇,你给我就是了。”
  季承宁笑道:“多谢殿下,我一早起来就看见东边七彩祥光,还以为会有什么好事,现在撞到殿下,果然应验了。”
  周彧面颊微红,敲了下季承宁的额头,“哼,小侯爷这张巧嘴,还是留着哄旁人吧。”
  季承宁无辜地看着他。
  周彧见他眸光清亮,似乎真的一无所知,摆摆手,“罢了,无事。承宁,”他自然地捏了下季承宁的下颌,尖尖的,叫周彧心乱,“公事要紧,身体更要紧。”
  季承宁垂首,笑嘻嘻道:“臣知道了,臣今晚回去定然多吃两碗饭。”
  周彧无奈一笑,与季承宁又说了两句,才离开。
  留下秦悯和季承宁大眼瞪小眼。
  毕竟,皇帝没说季承宁挨完骂后就能走了。
  又静候一个时辰,天色昏暗,方见数十盏宫灯迤逦而来。
  皇太子的辇车停下,周彧俯身,在季承宁耳畔低声道;“陛下说,朕准了。”
  声音轻得只有两人才听得见,季承宁只觉再等一夜都值得,“多谢殿下!”
  周彧看了他一眼,提醒他说错了话。
  眼中却毫无不满,反而有些,淡淡的得色。
  季承宁赶紧改口,“多谢陛下。”
  “天不早了,”太子道:“回吧,孤让人送你。”
  季承宁垂首,“是。”
  有宫人从人群中走出,礼送季承宁出宫。
  折腾一天,季承宁更衣上床时已是半夜。
  他身上倦累得要命,脑子却清醒非常。
  每个关节无一处不沉重,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疯狂地叫着让他赶紧休息。
  然而,就是睡不着。
  无数张人脸在他面前变幻流转,时而是周琢高深莫测的容颜,时而是张毓怀被鲜血浸透,却无惧色的脸。
  季承宁长睫颤动。
  “咔。”
  仿佛是香炉阖盖的响。
  季承宁猛地睁眼。
  然而或许是换了新窗纱,整个房中毫无光亮,连丁点月色都不曾透进来。
  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季承宁心中一惊,正要开口唤人点灯。
  唇瓣却被什么狠狠压住。
  那东西冷硬、光滑、带着股皮质古怪味道。
  是,一只带着手套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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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晚安老婆。
  第50章 (营养液过两千加更) 神智昏……
  冰冷光滑的手指压在唇上,指骨微曲,意有所指地沿着唇线擦磨。
  季承宁反手一拳。
  对方却好像在黑暗中看得见一般,一把接住了他的手,反扣住,五指收拢,连同另一只都被狠狠扼住,压在头顶。
  季承宁躺在床上休憩,本就行动受限又毫无防备,两腿被对方抵住,卡在了一个极不上不下的位置。
  此时此刻,对方居然还有闲心临摹他的唇瓣,皮革特有的苦涩腥膻气肆无忌惮地侵蚀着鼻腔,迟滞却不可忽视地挪动,让压在他唇上的手指更像是独立的活物。
  被冒犯的怒意与本能的戒备警惕混合,令他脊背都发麻。
  季承宁眸光一冷,趁着对方慢悠悠擦磨他唇珠的功夫,张口,死死咬住。
  古怪的味道瞬间在口中蔓延,弄得他胃里翻涌。
  却没有松口。
  尖齿隔着手套狠狠刺入肌肤,用力太过,季承宁甚至听到了骨头受重压时的嘎吱声响。
  “嘶。”
  那人今晚第一次发出声响。
  一如季承宁在长公主府邸所听见的,低哑、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