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状若痛呼,声音却毫无波澜,仿佛在逗弄只刚长出牙的小狗,明明一点都不觉痛,却还是鼓励、赞许一般地夸奖——好尖的牙。
  是他!
  季承宁陡地睁大眼睛。
  怎么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东西,季承宁咬牙,口中的关节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吧声。
  然而来人好像根本感受不到痛楚,“承宁。”他唤道。
  冰冷却柔软的声音刮过耳廓,这感觉太过古怪,简直,像是骨殖颤动,从腹腔内逸散出的含混低语。
  季承宁头皮发麻。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不然,怎么会有阴差鬼使来勾他的魂?
  “承宁。”恶鬼低下头,湿润缠绵的话音使鼓膜震颤,他痴迷地夸奖:“你穿上官服好漂亮。”
  季承宁只觉悚然。
  这个畜生知道他穿官服的样子,倘是实话,那么,就是他的身边人!
  是谁?
  兼之此人身手了得,他脑中飞快划过了轻吕卫内众人的脸,从一直跟在他身后讨巧卖乖的李璧到沉静内敛腼腆的江临舟,再到,哪怕是官署内的杂役差使。
  却没有一个,与眼前人重合。
  究竟是谁?
  “腰背玉带束着,只有一小截,”季承宁根本不想听的赞美还在继续,“好像,我用手就能笼住一样,但你官服的下摆我不喜欢。”
  宛如痴惘的梦呓。
  季承宁想呸一口。
  我管你喜欢不喜欢!
  但手指的存在太过不可忽视,季承宁只能保持着这个动作,免得这个混账东西得寸进尺。
  为了便于活动,官服内里的胡裤收得有些紧,于是将小腿线条勾勒的鲜明,遮挡在冷黑滚金边的官服内,若隐若现。
  又着军靴,堪堪遮住半截小腿,硬质的皮革紧紧包裹肌肉,黄铜扣被铸成凶神恶煞的野兽头,凌厉飒气得不行,叫他移不开视线。
  自然,也令旁人看得目不转睛。
  譬如那个,叫李璧的,下属。
  身为下属,不知同上司保持距离还则罢了,日日跟在季承宁身边,他也能勉强忍耐,可李璧的眼珠为何总要黏在季承宁身上!
  尖齿不悦地切入口内软肉。
  血腥味瞬间扩散。
  但,无论如何,承宁在他怀中。
  恶鬼薄而削刻的唇角扬起,再扬起。
  一线血宛如红妆,濡湿整个淡色的唇。
  承宁在我怀中。
  他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开怀,“八面玲珑又威风凛凛,”他顿了顿,像是很久不曾同人说过话那般,痴念不休,“好喜欢承宁。”
  若是放在平时,季承宁听到旁人这样夸他,无论真假,才得意洋洋地认下再说,可现下不同,小侯爷每听他说一句喜欢,都觉得身上的冷汗又重了一层。
  如被毒蛇绕颈。
  他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个疯子!
  此人,当真是活物吗?
  就如在长公主别院的那日一模一样,不容反抗地出现,悄无声息地消失。
  “好喜欢承宁。”
  他张口,湿冷的吐息扑落在季承宁面颊上。
  季承宁耳后立刻浮出一片小小的鸡皮疙瘩。
  好像,已经闻到了毒蛇口中的冷腥气。
  恶鬼低语,“可怎么那么多人在看承宁,真想,真想把他们的头都割下来,”然后泡到琉璃缸子中,摆在床头,让他们,注视着他与世子亲近,“承宁,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讨人喜欢,会招惹麻烦的。”
  季承宁很少能听到这么厚颜无耻的话,忍了再忍,到底没忍住,含糊道:“比如你个疯子?”
  恶鬼点头,“是。”
  他承认得如此坦然,将季承宁生生气笑了。
  说着,还蹭了蹭他的脸。
  又冷又硬,上面隐隐有些凸起的线条,剐蹭得季承宁下颌发麻。
  这绝对不是活人的肌肤!
  比起人类,更像是,蛇鳞。
  季承宁寒毛直立。
  难道他真招惹了恶鬼蛇精?
  察觉到季承宁的僵硬,对方眸光有一瞬阴暗,旋即,又变成了深深的愉悦。
  季承宁拼命去看,眼睛在适应黑暗后,借着一点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光,他勉强看清。
  刺目的死白与浓稠的暗红色交汇,在那仿佛是玄铁所制的面具上肆无忌惮地勾勒游走,绘制出一张,极其狰狞,又无比的绮丽的鬼面。
  只在第一秒呼吸有些僵硬。
  旋即,季承宁心中一片雪亮。
  此人必定是与我相熟之人,不然何需藏头露尾?
  连半寸皮肤都不外露。
  “我观承宁辗转反侧,”恶鬼温柔地关心他:“是不是心中有忧虑,睡不着?”
  季承宁的回答只有言简意赅的一个字:“滚。”
  对方轻轻一笑。
  如果忽略他冷冰冰的嗓音的话,他笑起来其实很动人。
  他毫不在意季承宁嫌恶的态度,继续柔声细语地问:“我有个好办法,能让承宁不多时就能睡着,承宁想不想一试?”
  缠绵而阴冷,像是某种古琴久久无人保养,发出的震颤弦音。
  美妙未必美妙,但刺得季承宁脊背发僵。
  “滚出去。”季承宁这回多说了两个字。
  话音未落,被压制的腿终于找到空当,狠狠朝对方的背心砸下!
  动作凌厉狠辣,几乎带来了一阵厉风。
  一直压着季承宁唇瓣的手指猛地抽出,迅捷无比地按住季承宁的膝头,狠狠往下一压。
  “看承宁的反应,似乎已经想到了我要用的法子了。”恶鬼满意地感受着掌下肌肉强悍、又生机勃勃的触感,他满足地眯起眼,“放松,承宁。”
  不等季承宁开口,他又低喃着道:“炉中燃着的是携云香,承宁,不要乱动。”
  握雨携云……季承宁瞳仁紧缩,这鬼东西,是拿来助兴的!
  “只是药力而已。”恶鬼柔声哄道:“不要多想。”
  冰凉的手指沿着腿劲瘦流畅的线条向内移动。
  ……
  或许是携云香的药效太好,或许是季承宁身体太紧绷,也或许是最近公务繁忙,无暇管那种事。
  如疾雨,又似被反复冲刷到岸上的、堆积如雪的浪。
  素日清亮的双目濡湿,季承宁偏了下头,眸光有些失神。
  恶鬼呼吸陡地一重。
  圈住季承宁手腕的手指下意识松了半秒,刚才还像条离水之鱼的季小侯爷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遽然抽手,反手甩了对方一耳光。
  “啪!”
  手腕被反震的发麻。
  戴面具的恶鬼更不好受,只觉有一把凿子直直凿进眉心,耳边嗡嗡响,他闭了下眼睛,被血丝覆盖的眼中却毫无怒意,有的只有,亢奋。
  “疼不疼?”他疼惜地问:“早知道承宁要打我,我就将面具摘下来了。”
  季承宁很难在一日之内体会过这么多次被气笑的滋味。
  他裂开嘴,朝对方笑了起来。
  笑容中满是,杀意。
  这也很好。
  他满足地想。
  世子厌恶他、恨他、想杀掉他,总比,让世子随意抛在脑后,好得太多。
  他头一回做这种事,奇怪的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反胃和厌恶。
  灼烧着他喉口的干哑只因此缓解了一瞬,就再吝啬给予他解脱。
  好像,只有从季承宁身上汲取更多,才能……
  季承宁唇瓣开阖。
  他嘴唇也润泽的像桃花瓣,虽未弯而含情,他说:“我要杀了你。”
  骨子里的酥麻与满足却无法骗人,更给季承宁的怒气泼了数桶火油。
  来人一下笑出了声。
  “好。”他低头,柔声关怀,“那请承宁一定要保重身体,勿要思虑过重,心思太多,”他蓦地想起周彧,从鼻子中发出声阴阳怪气的冷哼,“是会早死的。”
  季承宁咬牙,露出个极其漂亮的微笑,“你放心,我一定死在你之后。”
  来人笑得更开怀了,“好啊,那承宁别忘了给我收尸,埋在,”他居然还思索了起来,“就埋在你旁边好不好?”
  季承宁抬腿就踹,“你这样的只配扔去乱葬岗被野狗啃食,死无全尸!”
  来人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被气成这样又无可奈何,于是,对于季承宁不配合的小小不满,都尽数被小侯爷颧骨上那点沁润的红消弭殆尽。
  他弯眼笑。
  过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笑容忽地一沉,“承宁,你表妹知道我们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