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崔杳笑容依旧温柔,“世子不会。”
  俊美凌厉得恍若利刃清光的面容毫无预兆地凑近,“阿杳,我很担心你啊。”
  季承宁身上的暖香扑面而来。
  又在华丽的香气中,嗅到了点属于他昨天晚上投入香炉,安神香的淡雅香味。
  崔杳忍不住扬唇,“嗯?”
  “你这样好骗,以后若是被人三言两语哄骗了去,该如何是好?”
  崔杳垂眸,只笑而不语。
  他这幅逆来顺受的样子看得季承宁看得季承宁暗道不妙,暗暗下了决心,日后若是崔杳真要成家,对方且得他相看过了才行。
  他正想着八百辈子之后的事情,忽听表妹温柔地问:“世子今日睡得比其他时候都沉,是做了好梦,不愿意醒来吗?”
  季承宁猛地回神。
  冰冷的吐息好像犹在耳畔。
  季承宁冷哼哼心说,好梦没做,被恶鬼缠上了倒是真的!
  又不好在表妹面前表露,只道:“没有,我只是昨日太累了,一时贪睡,让表妹见笑了。”
  “世子宵衣旰食,实在辛苦,”崔杳垂下眼,“公务要紧,身体更要紧。”
  季承宁捏了捏耳垂。
  崔杳下意识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修长冷硬的骨中夹着绵软白腻的一团,因为主人用力太过,随着他松开手,立刻浮现出一点红痕。
  崔杳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做什么?”
  “摸摸起没起茧子。”季承宁认真回答。
  崔杳摇头一笑。
  季承宁亦弯唇。
  昨夜那种黏腻酥麻,还有点胆寒的触感,随着见到阳光下的崔杳,消弭殆尽。
  二人用过早膳,一道去官署。
  “快点,快点扫干净了!”
  “大人,那这些纸怎么处置?”
  “怎……扔灶内烧了,别走路风声,千万,千万不要让司长大人知道!”
  季承宁半撩车帘,见吕仲正指挥着三个杂役扫撒,雪花一般的纸片随风摇曳,地上的虽已扫走大半,但边边角角里还都是纸片,巴掌大小,远远望去,如同祭奠死人的纸钱。
  季承宁弯唇,“什么可不能让我知道?”
  吕仲猝不及防,被吓得一个趔趄,“大,大……”
  “大,大什么大?”季承宁学着他的语气,戏谑笑问。
  恰有疾风拂过,季承宁长臂一伸,抓了两片纸。
  纸张质地极粗糙,摸着都刺手,显然是最最便宜的麻纸。
  季承宁一目十行,扫过上面赤红的字。
  只道轻吕卫司长季承宁为平息事端,酷刑屈打不成,冤杀忠直之人……总之就是将外面关于张毓怀的传言组合了一下,后面则是骂他乃奸佞小人,误国误民,虽斧钺加身难平民愤!
  留曰:餐云客。
  简直有些像讨贼檄文了。
  季承宁哦了声。
  他专心致志地看着这张纸,没注意到崔杳在看清内容后,陡地将信纸攥成一团。
  他平静地问:“有没有看见撒纸之人的样貌?”
  吕仲听其语气平静无比,然而内里却有股刻毒的阴寒,被吓得哆嗦了下,下意识道:“回禀先生,并,并无。”
  “时辰呢?”
  “约是卯时二刻,留守的人听到声响冲出去,只看见个策马狂奔的背影。”
  “往……”季承宁抬眼。
  吕仲被吓得冷汗直流,又不敢擦,都快哭出来了。
  季承宁轻轻一攥崔杳的手腕。
  后者话音顿住,去看季承宁。
  季承宁不以为意地笑笑,“阿杳,何必在这些小事上劳心费神。”
  想来,会试正常进行的消息已经明发出去了,众人自然会以为是他急于交差,匆匆杀了张毓怀,而后向上报奏无事。
  陛下受他这个奸臣蒙蔽,允许三日后会试开考。
  陛下是英明的陛下,奈何小人在朝。
  于是,他这个始作俑者,受口诛笔伐,是理所应当。
  季承宁不以为意,“更何况,古来能被写檄文的都是什么人啊,非国之大奸、位高权重者不可,这是在祝你家大人前途无量呢。”
  他虱子多了不怕咬,还饶有兴致地想,笔法狠辣,御史台那些吃干饭的,真该和餐云客学学什么叫骂人。
  崔杳不言。
  季承宁见他眼中似乎笼罩着层淡淡的血色,顺手拍了拍崔杳的肩,“我知道你忧心我,好阿杳,你的心意我全都明白。”
  崔杳悚然一惊。
  他忽地升起了种恐惧。
  心思浅显,被人一眼看穿的恐惧。
  他望着季承宁,最终迟疑地、缓慢地点了点头,“世子,我头有些晕,想在车上坐一会。”
  “我去叫陈……”
  崔杳一把拉住他,露出个有些苍白的笑,“歇片刻就好,不必劳烦陈先生。”
  见他坚持,季承宁只得随他。
  又因李璧来送文书,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崔杳两句,才下车进官署。
  崔杳的笑容在季承宁的身影不见后瞬间烟消云散。
  崔杳拾起被季承宁随手抛下的纸。
  几张对比,见字体一模一样,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
  不,不对。
  墨迹深浅如一,人手写之,就算再稳,再老练,也会有不同之处。
  倒像是以什么东西印上去的。
  时下已有木刻印刷,但字体偏向圆润,且木刻极容易损坏,边角或有缺漏比划。
  崔杳道:“吕仲,将你们方才扫起来的纸给我。”
  吕仲听季承宁的意思明明是不予追究,但这位看似和风细雨实则,总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感的崔先生也得罪不起。
  况且得罪他,就等同于得罪世子。
  吕仲忙挑出几十张还算干净的纸送上去。
  崔杳将纸片在桌案上展开。
  笔体异常锋利,看起来并非木刻。
  崔杳眉宇下压,煞气不加掩饰。
  铜刻?
  铜刻印书虽锋芒毕露,但造价不菲,时下书局多不用铜板。
  却,又用糙纸。
  显然,印字之人想过,倘若季承宁要彻查,思路也只会往为张毓怀鸣不平的穷同窗们身上想。
  崔杳手上微微用力。
  寒光闪烁,手中的纸瞬间被剐碎,变成碎片,轻飘飘地落下。
  用得起铜板的书商整个京城都没几家。
  崔杳扬起唇,只是眼中,唯有泠泠杀意。
  会是,谁呢?
  ……
  待崔杳进官署,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至于这期间他去哪了,做什么,因季承宁不在意,于是,也无人过问。
  崔杳如常在书房内为季承宁翻看过滤文书。
  李璧说完话,口干舌燥,得小侯爷所赠香茶一盏,咕嘟咕嘟地喝了。
  崔杳余光一瞥,毫无表情。
  他本以为此人在喝完茶之后就会离开,不料李璧竟毫无打扰了旁人的自觉,“大人,您的,”李璧斟酌了一下言辞,最终还是开口了,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指了指自己后颈的部分,“您的脖子上有……”
  崔杳霍地抬眼。
  季承宁比他反应更大。
  昨天那个混账碰他脖子了?!
  “哦——”季承宁恍然大悟似的,“我说怎么今早起来脖子一直痒,”说着,象征性地挠了两下,“应该是蚊子。”
  李璧闭嘴。
  他想说的是有头发垂下来了。
  自家上司眸光闪烁,左顾右盼,李璧就是个傻子也觉察出自己撞破什么了,定是小侯爷昨夜和哪个性烈如火的美人幽会,以为对方在自己身上留下了印子!
  李璧干笑道:“哈哈哈哈原来是蚊子,好大的蚊子。”
  季承宁一拍桌案,震得桌面都一抖,“洛京的蚊子的确很大,可称洛京一绝了,是不是,阿杳?”
  崔杳心平气和地放下笔,含笑应答,“是。”
  一笑了之,将此时揭过。
  此后两日,平淡无事。
  至会试当日清早,季承宁依旧如常带人巡视、操练,期间还很有闲心地去国子监拜访了下恩师李闻声,与李先生谈天说地半个时辰,而后满意而归——虽然据当时在国子监的学生证明,小侯爷应该是被李先生撵出去的。
  仿佛一切的风波都随着张毓怀被打死,而偃旗息鼓。
  于是,暗中监视了轻吕卫官署的暗探们又悄无声息地退去。
  正午。
  日晷上的悬针影指向午时四刻。
  季承宁霍地起身,“李璧,”他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你去将这一百人叫出来,列队,与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