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季承宁动作一顿,简直要发笑。
  明明被咬得满嘴口子的人是自己,怎么始作俑者急得快哭出来了?
  可他不得不承认,比起不容反抗的征伐,他更喜欢这种无意识地示弱和无措,于是难得起了几分耐性。
  手指拂过对方垂下的碎发,轻轻撩到耳后。
  “砰!”
  心口狂跳。
  如他们第二次见面,季承宁朝他开枪,刺破唇角的气流般激烈。
  他死死地盯着季承宁,眼底血丝愈发细密,狰狞地收缩,宛如岌岌可危的赤蛛网。
  季承宁又想做什么?
  恶鬼视线随着季承宁的手指而移动,身体紧绷异常,无时无刻不在提防,提防眼前人会突然变了脸色,狠狠给他致命一击。
  若是季承宁要对他动手,他定然——他定然,恶鬼眼神有一瞬茫然,他甚至想,如果是季承宁的话,他愿意的。
  于是不再抗拒,只目不错珠地盯着季承宁的手。
  他看过这只手挽弓挥剑,也见过手的主人执笔折花,薄薄的茧子覆盖在指腹上,他目光在上面游走,看手指滑落,轻轻落在他后颈上。
  他霍地抬眼。
  眼眸中情绪汹涌而危险。
  这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只要季承宁想,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杀了他。
  心跳得愈发急促。
  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面前人耐性告罄,对他残忍的处置。
  但季承宁没有。
  下一刻,季承宁上前。
  一个吻轻柔地落在唇角。
  他呼吸猛地滞住。
  他不可置信到了极点,连喉咙都干涩得嘎吱作响,“你……”
  只在转睫之间,这个吻就变了,后颈上手指的力道加重,迫使他低头。
  以身教导,循循善诱。
  ……
  一吻毕,恶鬼的目光犹有些茫然,而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倾身凑过去,鼻息又黏腻又急促,显然是要再讨一个吻。
  他从来不知道,只是相贴而已,就可以这样快乐,神智好似泡在了温泉水中,轻飘飘软绵绵。
  季承宁一巴掌给他扇了回去。
  触手的不再是玄铁,而是类似于皮甲的触感,特意将双唇露了出来,显得有几分滑稽。
  “你今日发什么疯?”
  季承宁声音懒洋洋的,听起来心情居然不错。
  恶鬼双臂抵在他身侧,明明是个居高临下的姿势,却还低着头,饴糖似地贴着季承宁的额头,黏黏地不放过他,把先前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又重复了遍,好看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我喜欢承宁,承宁喜欢我吗?”
  季承宁无语地看着他。
  几缕发丝黏在面具上,竟是很堪怜的模样。
  他看起来越可怜,季承宁就越想逗弄他,挑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你嘛,”迎着对方希冀的目光,含情脉脉地回答:“不喜欢。”
  恶鬼眼睛更红了,“你……!”
  “我怎么?”季承宁啧啧,“好个贞洁烈男,难不成我亲你一口就要喜欢你,倘如此,小侯爷的心里可装不下,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心眼还没针尖大的恶鬼捏住了嘴。
  两片唇紧紧贴在一起,活像只大鸭子,恶鬼捻了捻指下软肉,咬牙切齿地质问:“你之前说过你喜欢我,难道都不作数了吗?”
  季承宁:“唔唔。”
  恶鬼眼睛红红地盯着他,“为何不言?可是觉得心虚?”
  我心虚你……“唔唔!”
  季承宁瞪他。
  你倒是让我说话!
  二人互相盯了半天,那没长脑子的恶鬼好像终于意识到季承宁尚未掌握腹语,一下松开手。
  季承宁好不容易得到了开口的机会,不趁机刺他几句宁愿同对方姓。
  遂道:“小侯爷的心思瞬息万变,更何况,我前几日都是逗你玩的,骗你掀面具罢了……嘶,松口!”
  尖齿嵌入手腕内侧的皮肉,季承宁疼得一激灵,“你又发什么疯?”
  恶鬼直勾勾地盯着季承宁,不说话。
  季承宁抬手,不知是抱他还是想给他一个耳光。
  对方显然不会乖乖等着让他打,顺势将头埋进他颈窝里,声音低柔,却透出股阴湿的可怖,“我喜欢承宁,可,承宁,”他霍地抬眸,乱发中露出双泛着暗光的眼,“你身边为何那么多人,我真想把他们一个个都杀掉,让你看着我。”
  缠绵的话音入耳,沙沙的,蹭得季承宁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让你只看着我。”
  惯会说甜言蜜语的小侯爷不为所动,至少,表面上看不为所动。
  他神色淡淡地说:“你连真面目都不想让我看,还说让我看你?”
  贴上来的身体异常冰凉。
  哪怕是最热的伏天,依旧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温度,像是,立在水边,等待着将人生生拖下去的水鬼。
  既是诡魅,合该会蛊惑生人。
  恶鬼唇瓣开阖,说:“我不是不想让承宁看我,我只是怕,怕我面目丑陋,吓到承宁。”
  他说得可怜巴巴,趁机抱住季承宁的腰。
  嘴上百般委曲求全,实则双臂如同铁锢一般勒着季承宁的腰肢。
  “别闹。”炎炎夏日,与他贴着实在太舒服不过,季承宁惬意地眯了下眼,语气愈发好,他拿手指勾住对方的发丝玩,动作亲昵,但不亵玩。
  “就算不让我看你的样貌,”季承宁话音含笑,亲亲密密地凑过去,眨着双艳丽的桃花眼,“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恶鬼面上可怜的表情一顿,如马上就要龟裂的假面,泄露出凶残阴冷的内里。
  季承宁似一无所觉,还在勾他头发,“告诉我嘛,”极自然地往人怀里滚,润泽的唇瓣开阖,两个湿漉漉的字滚到对方耳畔,“好人。”
  吐息吹拂。
  恶鬼浑身僵硬,他心思迅速流转,道:“钟昧。”
  “嗯?”季承宁眼睛一亮,“哪个妹?”
  钟昧攥着他的手腕,在他掌心内侧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地落下一个昧字。
  昧,晦暗不明之意。
  季承宁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面前人。
  为何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但转念想来,钟昧应是假名。
  季承宁浑不在意,语调拖得长长,“哦,钟昧,”他挑眉,“昧昧,小侯爷等你的名字等得好苦。”
  钟昧:“……”
  “不过,谁叫我宅心仁厚宽宏大量呢,”季承宁拍了拍自己身侧位置,“别闹我了昧昧,到我这来。”
  钟昧想反驳谁是昧昧。
  可许是小侯爷拍床榻的动作太轻缓,令他也生出了三分睡意,又或者是,一直望着他的眼睛含笑实在太漂亮。
  他如闻纶音,僵硬地躺到季承宁身侧。
  季承宁没忍住,扬了扬唇。
  ……
  翌日,天光大亮。
  季承宁醒来,果然身侧衾被冰凉,只有一个浅浅的印子,昭示着身边曾有人来过。
  待更衣梳洗完,李璧上前道:“将军,冯沐冯大人来了。”
  郡丞冯沐,在张问之死后暂时接管琢郡事务。
  昨天冯沐虽没到,但是他陪着张家人收了尸,今日见到季承宁连大气都不敢喘,垂首见礼,“将军。”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双手奉上,“这是平抑粮价的章程,请将军观之,若有不妥之处,下官立刻改。”
  季承宁接过文书,“冯大人,坐。”
  冯沐吞了吞口水,战战兢兢地落座。
  季承宁翻开文书。
  但见上面写得极言简意赅,多一字的废话都无,道要各豪商出钱买粮,补上差价,只要季承宁点头,粮价立刻就能从五百钱降到一百钱。
  季承宁皱眉。
  冯沐心惊胆战地看着季承宁的表情变化,“将,将军?”
  季承宁一甩文书,吓得冯沐浑身剧震。
  他冷笑道:“这不是颇有成效吗?怎么昨日就非说此事难于登天?”
  他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昨天在诸官员和商人心中,是拿出些钱讨好季承宁,是行贿,好端端地要他们割肉,他们当然不愿意,但,在张问之死后,这笔钱就成了买命钱。
  割肉和割头哪个更疼他们清楚得很!
  故而,只在一息之间,粮价就从五百降到一百。
  一抹杀意在季承宁眼中转瞬即逝,所以,在背后操控粮价的就是他们!
  冯沐被季承宁骂了一通,根本不敢吭声,只一味地拿袖子擦脸上的热汗。
  “不过,”季承宁话锋一转,“只一夜之间就能有如此成效实属不易。”
  冯沐惊愕地抬头,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然,怎么会听到季承宁夸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