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是啊,冯大人,”另一个男人冷冷一笑,“既然大人看不惯我等争执,不若大人说说您有何高见,我等洗耳恭听。”
  被唤作冯大人的男人将茶杯随手甩到桌案上。
  “啪!”
  茶水四溅。
  他寒声道:“派过去送礼的未必靠得住,大刑之下,有几个人能忍住不招?就算不招,兵马在季承宁手中,他想取我们的性命,比碾死一只蚂蚁都容易,为今之计,唯有一条路可走。”
  “什么路?”
  “杀了季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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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本章红包掉落。
  第98章 正站在门口,目不错珠地盯……
  不日,犒赏全军的旨意明发天下。
  全体军士皆赏银百两,自校尉以下军官一律官升一级,此上更另有赏赐,连三皇子都受到了皇帝嘉奖……不过,比起全军上下烈火烹油般的盛况,对主帅的安排则显得格外语焉不详。
  论季承宁之功,当行赏,若论季承宁误杀萧定关之过,当罚,可无论是赏赐还是处罚,旨意中并无明文。
  军中上下皆有些不平,季承宁却是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依旧大刀阔斧地料理两地事务,手段之狠辣,如尖刀剜烂肉,不留余地之至,又立竿见影。
  更让两地豪族、官吏恨得牙痒痒。
  只盼着皇帝借萧定关之事重重处置季承宁。
  然而又十日——朝廷竟派来了一位令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特使前来宣旨。
  此刻,官署。
  “季氏子弟承宁,德容兼备、温恭直谅,年不及弱冠,治乱济危,承乃父之志,立赫赫之功,”宣旨人说话声音微有些沙哑气喘,似乎身体极是不好,却又竭力压制着,威严地继续道:“今令季承宁袭永宁侯爵,愿尔砥节守公,上不负天恩,下无愧黎庶,永不坠家声。”
  他面色苍白,黝黑的眸中却闪烁着笑意,深深地望向季承宁。
  此人正是皇太子周彧。
  太子亲自来边地,无疑表明了朝廷的态度。
  朝廷非但没有对季承宁不满,反而荣宠日盛,不然,太子殿下何以亲临?
  这是多大的宠信,多大的荣耀!
  他望向季承宁。
  青年人甲胄未去,故而见军礼,单膝跪地,被铁甲包裹的腰身玉竹般挺拔。
  好像,比离京时黑了些。
  周彧目不错珠地盯着季承宁,爱怜地心道。
  目光游移,滑到季承宁面颊上的伤口时蓦地一惊,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圣旨,若非诸将官皆在,他早一把拉起季承宁,好好端详轻拂一番了。
  季承宁大脑有瞬间空白。
  此刻心中所想无可言说,功成的欣喜早被萧定关那几句难辨真假的话吹散,心绪难言,复杂之至,他本能表现得天衣无缝,奈何,奈何来传旨的是周彧!
  少年相识,怎看不出他的表情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四目相接。
  满含欣喜的眼眸撞上一双的,丁点喜色都不见的眼。
  周彧一怔。
  小宁……怎么了?
  周彧心口蓦地一震。
  他上前两步,一把扶住季承宁的手臂,示意他起身。
  声音低低的,“小宁?”
  季承宁恍然回神。
  他一下笑了起来,“臣领旨。”他反扣住周彧的手,后者这才稍稍放心。
  周彧道:“众将且去,孤与季将军有话要说。”
  众人鱼贯而出。
  季承宁忙拉着周彧坐下,又倒了茶,试过水温后才奉上,笑道:“兖郡苦寒,没有好茶,还望殿下莫要嫌弃。”
  周彧挑眉,眼中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笑意,却板着脸,轻声道:“好虚情假意的话,两月不见,小宁竟也学得如此毛病。”
  定是被旁人引诱坏了!
  季承宁摸了摸鼻子,坐到周彧身侧。
  他没什么坐像,一双手撑着下巴,一双桃花眼盯着周彧瞧,话音里带着点半真半假的嗔怪,“舟车劳顿,殿下何必过来,”他手指轻轻贴了贴周彧的手背,“好冰。”
  周彧抬手敲了下他的鼻尖,佯怒,“没良心的。”
  皇帝对季承宁的赏赐绝对算不上丰厚,照周彧看,都算得上刻薄了,当然,这也有周彧本身的缘故,要工部尚书的话来说就是:“小侯爷尚年少,这样的赏赐不算丰厚,也是为了日后小侯爷立功有可赏赐之物,少年人太过得志,志骄意满,反而对本身不利。”
  他看着周彧,“陛下用心良苦,日后您重用小侯爷,知遇之恩才更让小侯爷,”他顿了顿,“感激。”
  周彧冷笑,“孤的父皇都没想这样多,大人又何必替他找补。”
  尚书冷汗都下来了,“殿下,殿下慎言。”又劝道,“更何况,封赏多少才算丰厚?真到了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地步,您要小侯爷如何自处?”
  他看周彧就是恨不得连皇位都捧季承宁手里去,只盼着殿下登基后与季承宁疏远些,不若日后怕是要出个大权独揽,威势煊赫的权臣了!
  因为封赏少,周彧才要来兖郡。
  要朝廷内外的人都看着,季承宁非但没有因萧定关而失宠,反而简在帝心,宠信之盛,连他这个皇太子都要亲自来宣旨。
  季承宁垂下头,周彧的手指便轻飘飘地悬在他的唇角了。
  偏偏季侯爷无所觉,还扬着唇笑,“嗯,殿下教训的是。”
  周彧指尖轻颤了下。
  如触烛火,却不知抽手。
  他虚虚地感受着那点湿热的柔软,目光发暗,可要装得若无其事,微微笑道:“孤方才宣旨时,你怎么一动不动的,傻了?”
  季承宁精神一震。
  他抬眼。
  一双眼线条精美得好似黑白分明的桃花瓣,这样盯着人看,兴师问罪的那方反而目光躲闪。
  周彧对季承宁说话难得流露出太子的威严,命令道:“不许这样看旁人。”
  季承宁歪头,一缕碎发轻柔地搭在他侧脸,含笑反问,“您是旁人?”
  周彧无声地倒吸一口气。
  那句也不许这样和旁人说话生生咽下去,他几乎有些恼了,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季承宁唇边,又一下反应过来,猛地移开视线,“莫要花言巧语,你还没告诉孤方才为何如此。”
  “臣方才,”季承宁眨眨眼,“我见到是殿下来宣旨,方才欢喜疯了,一时失仪,还请殿下见谅呀。”
  周彧又深深吸了口气,“你……罢了。”
  手指轻移,落到季承宁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敲了下,“既是见我,又何必着全甲,孤瞧着都累得慌,脱下来换常服罢。”
  话甫一出口,耳下发烫的反而是周彧自己。
  他忍不住悄然抬眼去看季承宁的表情,后者不觉得有异,只笑嘻嘻道:“虽是见殿下也要谨守臣下之礼,不然传到哪个言官耳朵里,上表参臣一本,臣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周彧说不出是送了口气还是失望,便板起脸,“装模作样。”
  季承宁一笑,径自起身绕到屏风后卸甲。
  他今日着轻甲,手指勾上系绳,灵活地解开一端,又绕到另一端去解。
  周彧坐在不动,只闻得甲胄相撞,叮当作响。
  想必青年人清峻挺拔的身形会随着甲胄件件褪下而逐渐显露。
  “咔。”
  他蓦地攥紧了手指。
  口鼻处吐出的气息是滚烫的,他的神色却极平静,故作无意地开口,“小宁,我听说你身边多了个什么押运官,官职不高,还是捐的官,与你,倒是很亲近。”
  季承宁正与后颈处的系绳较劲,闻言不假思索道:“是有这么个人。”
  “仿佛姓崔?”周彧慢慢问道。
  他接口,“崔杳。”
  “哦,崔杳。”太子的语气还是不紧不慢的,尤其是念到崔杳二字时,更是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像是恨不得将这个名字嚼碎了咽下去才满意。
  他见季承宁迟迟不出来,干脆起身,转到屏风后面。
  触目所及的先是一双手,正搭在季承宁后颈上,别扭又费力地解着什么。
  鬼使神差间,周彧缓步上前。
  “哒、哒、哒。”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季承宁身体有一瞬紧绷,随后慢慢放松下来。
  任由周彧走到自己身后,抬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手。
  冰凉的,又是冷硬的,像是裹了一层雪的枯枝。
  季承宁合了下眼,长睫微颤。
  久病的人手算不上灵巧,但很有耐性。
  周彧之于季承宁,永远有无穷无尽的耐性。
  指尖移动,不经意间蹭过甲胄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