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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公事说不过,便开始扯私事。
  傅初雪冷笑,“话本从客来茶楼传出,丞相用我们的故事招揽生意,可给过在下一分一毫?”
  曹明诚没想到他会用这事儿讹钱,脸色像吃了苍蝇。
  傅初雪不想牵扯沐川,便道:“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话本最新章节是《东川侯追名逐利与世子恩断义绝》,哪有什么颠鸾倒凤的情节?”
  李斯打圆场,“坊间话本不可信,话说这情天恨海的章节还真是够狗血。”
  可不是吗,现实远比话本还要狗血。
  傅初雪淡淡道:“就是要讲这种情节才会吸引茶客。”
  将受过的伤掀开撕裂,将血肉揉碎,云淡风轻地说给所有人听,痛到极致一笑置之,便不会再痛。
  曹党盘根错结,若想将其连根拔起,必定伤筋动骨。
  傅初雪在延北百姓即将断粮之际孤注一掷做饵,在跋族破城时义无反顾出征,在沐川入局后踏上通往权臣的路……弱不禁风的外表下,藏着一副不服输的铮铮铁骨。
  朝堂波谲云诡,牵一发动全身,春闱博弈只是开端。奸佞想斩草除根,斩不断他,便会化成滋养新芽的土。
  *
  二月初,春闱。
  毒至脏腑,发作与女子月事儿差不多,有时提前有时延后,这次月末没来,傅初雪暗自祈祷不要在监考时发作。
  守灵时,傅初雪伤了元气,终日以苦汤续命,可依旧精神不济。
  日日与曹党周旋,殚精竭虑,今日梳洗时,头发竟掉了一把。
  “焦宝。”
  “在呢!”
  “你说我这不人不鬼的样子,会不会吓到考生?”
  “主子乱说什么!”焦宝皱眉,“主子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病了也好看!”
  蛊虫在体内产卵,啃食他的血肉,如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就算天仙也脱了像。
  延北天寒地冻,傅初雪打春便脱了秋裤,父亲苦口婆心劝他出门多添件衣物。
  如今不用父亲念叨,他便在官服内套了层夹袄,可依旧撑不起偌大的官服。
  离家后,以为自己能独当一面,师傅死后方知,父亲为了让他在延北衣食无忧,做了多少努力。
  傅初雪梳洗完毕久久不出门。
  焦宝问:“主子怎么了?”
  傅初雪说:“没什么,只是……有些想家了。”
  卯时正,钟鼓齐鸣,贡院铜门开,考生鱼贯而入。
  傅初雪在一众绯袍官员的簇拥下,缓缓走到高阶之上。
  “朝廷举办春闱,旨在招贤纳士,今日汝等在龙门之前,下笔当心系苍生,胸怀天下。”
  傅初雪没有赘语,言毕点燃三柱清香。
  晨光刺破云层,身后众考生躬身三拜,吏官搜检入场。
  贡堂落针可闻,唯有主考官声音朗朗,“今年考题由陛下钦定,诸生听题——”
  “国库空虚,民生疾苦,朕忧思尤甚。若充盈国库,增加税赋,则民不聊生;若降低税赋,东有倭寇、北有跋族,若举兵来犯,国库亏空,将士又以何为战?”
  “敢问诸生:社稷与民生,何以为先?”
  题目既出,考生闻之骚动,青衫中有一身着锦服的身影,像只闻到屎味儿的蛆,在座椅上来回蠕动。
  傅初雪问:“那是何人?”
  主考官说:“是丞相的儿子,曹蕴。”
  傅初雪听沐川说过,曹蕴与江冲的儿子江达在国子监起争执时,曾说“父亲是大虞最大的官。”
  此子嚣张跋扈,会试怕是又要惹什么事。
  傅初雪干了汤药,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这小子。
  果不其然,刚到正午,曹蕴的卷子便答完,不过字迹换了。
  应是有人换了考卷。
  不算自己有两名考官曾在曹蕴考桌前走过,其中一人与曹明诚交好,现在应来不及将换掉的考卷处理。
  傅初雪正欲处理此事,江达拍案而起:“曹蕴作弊,大胡子考官将他的卷子换了!”
  认证物证俱在,曹蕴被抓现行,取消会试资格。
  傅初雪暗叹:儿子随根,曹蕴与曹明诚一样只会走旁门左道,江达与江冲一样刚正不阿。
  本以为会试的波折就此结束,没想到散场后,主考官说:“江达刚出贡场便被曹蕴绑去安寿楼。”
  “什么!”
  傅初雪怕出意外,立刻赶去安寿楼,可还是晚了一步。
  “哐当”
  残影从楼顶掉落,砸在地面,摔得血肉模糊。
  曹蕴站在楼顶,身后是一众彪形大汉。
  傅初雪站在楼下,同众考生一起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草菅人命。
  第54章 “此生不会再放手。”
  按常理来说,春闱统共九日,分三场,每场三日,场次内考生不得离开考场,
  可大虞国库空虚,管不了考生食宿,只能将会试改成:三日出三题,当日交卷后离场。
  没有差旅费,考生赶考便要耗光一个家庭的所有积蓄,更有甚者寒窗苦读十载,因没钱参加春闱被拒之门外。
  大虞官商勾结、官官相护,最后苦的都是百姓,不是人的东西,为了银钱能出卖人性。
  国库亏空,说到底就是皇帝放任贪官横行,无所作为。
  而皇帝的议题居然是:社稷与民生,何以为先?
  少数看不透皇帝用意的、出身寒门的、本本分分的考生答:民生为先。
  想入仕为官者,洞悉皇帝的意图,大多答:社稷为先。
  只有极少数洞悉皇帝意图、出身贵族又深知民生疾苦、心系苍生的考生答:民生为先。
  江达的卷子洋洋洒洒地列举数条民生重于社稷的论证,条理清晰引经据典,若能入仕,他日必成大器。
  可还未行冠礼,人就死了。
  傅初雪一时情绪激动,动气毒发,生生呕出一大口血。
  “主子,主子……”
  焦宝的呼声越来越远,傅初雪一歪,晕了过去。
  醒来时在塌上,入眼是沐川棱角分明的脸。
  “祈安。”
  房内布局与角楼大不相同,这应是沐府。
  转头脖子疼,张嘴下巴疼,傅初雪斜了斜眼珠。
  焦宝会晤,端杯过来,“主子喝水。”
  沐川扶他,手掌触碰的地方骨头细细密密地疼。
  温水下肚,蛊虫在胃里咕嘟咕嘟,傅初雪闷声轻咳,中指向上勾。
  焦宝心领神会,拿来锦盒,放血喂蛊。
  沐川说:“听闻安寿楼出了事,我去时曹蕴在楼顶大放厥词,现已收监候审。”
  傅初雪能清楚地感受到蛊虫的蠕动,每次呼吸都伴随疼痛。
  焦宝哭哭啼啼,沐川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聊了什么听不真切,也能猜出十有八九。
  这时还能聊什么,无非就是他的病情。
  傅初雪不想卖惨,倘若能动,绝不会乖乖给抱。
  上周才发过火,这周和好算什么?
  总是没皮没脸地贴过来,每次都这样,堂堂东川侯就不能矜持些?
  傅初雪骨头疼、耳朵不好使,脑袋却是清明得很,若能开口,定要狠狠骂他几句。
  蛊虫肆无忌惮地啃咬血肉,傅初雪下意识捉住沐川的手,迷迷糊糊又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窗外鸡鸣鸟叫。
  傅初雪张张嘴,唇边递来水。
  沐川轻轻握了下他的手,“今日会试,我替你主持,你安心修养。”
  傅初雪皱眉,有气无力道:“会试要办,曹蕴也要办。”
  沐川说:“曹明诚应是早已习惯给儿子收拾烂摊子,昨夜去官府提走了人,江冲与曹明诚理论,曹明诚说:命案理应由官府定夺,没证据不能污蔑人。”
  “咳,咳咳。”
  “祈安莫要动怒,先听我说。”沐川继续道,“江达坠楼时,目击者不下百人,事实胜于雄辩。我已将此事与主持会试一起禀明圣上,祈安无需多虑。”
  江达揭发曹蕴会考舞弊,便被推下楼推下楼,官府放任杀人的逍遥法外,将视大虞王法视若无物,天理何在?
  傅初雪心道:不是我病了,是大虞病了。
  整个大虞,从上至下,都病了。
  沐川抱起他,将脑袋放在肩膀,傅初雪不想和他贴贴,但现在没力气发脾气,于是狠狠咬了他一口。
  脖颈牙印清晰可见,傅初雪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下意识在饱满的胸口蹭了蹭。
  蹭掉一把头发。
  毒至脏腑瘦了一圈,近日与曹党周旋心力憔悴,主持春闱搞得面黄肌瘦……现在一定很丑。
  曾经风华无双,现在半人不鬼的,沐川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他。
  傅初雪将头完埋进被子中,不想他看到自己这副鬼样子。
  沐川没掀被子,轻轻握了下他的手,说:“之前总想着大仇未报,不该谈情说爱,妄图凭借一己之力撼动奸佞的联盟,害得师傅身死、你病情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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