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她的话情真意切, 换作寻常君主,怕是早已心软应允。可弘庆帝只是淡淡看着她,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衡量着什么。
“咳咳……”弘庆帝忽而发出无法遏制的咳嗽声。
瑞宁立即端来热茶, 弘庆帝接过饮了一口压下喉间痒意,同时,心底的耐心也跟着烟消云散。
片刻后,他突然开口,语气冷得像冰,“你不必再伪装。”
黛莺和的身子猛地一僵,脸上的哀戚瞬间凝固,连泪珠都停在了脸颊上。她握着锦帕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镇定,声音带着几分茫然,“陛下……儿臣不明白您的意思。儿臣只是担心母妃与皇孙。”
“不明白?”弘庆帝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黛莺和的眼底,“中江乱贼背后的主使是谁?暗中给他们输送粮草与兵器的是谁?你心知肚明。”
他是帝王,身上气势不遮掩地倾泻在一人身上之时,只让人如坐针毡,“太子遇刺是你策划,东宫那几个伺候起居的侍从,都是你早年培养的死士,就连宣毕渊在朝堂上打压太子势力,也是你暗中递的消息,你还想瞒着朕?”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般砸在黛莺和心头,她脸上的柔弱终于再也绷不住,缓缓站直身子,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
此刻的她,眼底的温顺被冷冽取代,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再无半分贤内助的模样,“陛下既已知晓一切,又何必再明知故问?”
她早就察觉异常,皇孙出生不久便被从她身边抱走,时常会去看望她的黛贵妃也许久不见人影,她怀疑过,试探过,同弘庆帝你来我往的交锋。
终于在今日,两人图穷匕见。
“朕只问你一事。”弘庆帝往前倾了倾身,语气压的人心头发紧,“皇孙是太子唯一的血脉,也是如今大梁皇室仅存的嫡脉,你生下他的目的,只是把这个孩子当作你对太子下手的倚仗?”
“陛下英明。”黛莺和毫不避讳,声音清晰而坚定,没有半分遮掩。“太子在一日,世家便有依附的靠山,世家在一日,我想做的事,便处处受限。”
弘庆帝逼视着她,“你先借乱贼之手除世家,再除掉太子,而后欲借宣毕渊的野心,让他去跟朕斗,待朕身陷险境,朝堂无主,你便能以皇孙母妃的身份摄政,以女子之身,掌大梁的权柄。”
黛莺和丝毫不退却。
弘庆帝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锋芒,久久未语。
檀香燃烧发出细微轻响,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复杂,“陆家曾是世家之首,却遭其他世家联合构陷,满门覆灭,厉王被世家重臣逼迫,远去蛮疆。你想除世家,是为了给厉王报仇,还是为了……给陆家报仇?”
闻言,黛莺和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没等她回应,弘庆帝便掀了底牌,声音带着几分叹息,“你是陆家血脉吧?”
这句话如惊雷般炸在黛莺和心头,她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雁萧关倒是真有能耐。”弘庆帝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他不仅为陆家伸了冤、翻了案,当年还救下了你,还有雁萧关身边那个总跟着的小子,陆从南,该是陆家嫡子,也是他保下的。”
黛莺和的脸色彻底变了,不过只是片刻,震惊便转为冷静。
事已至此,再瞒也无意义。
她挺直脊背,眼中燃起决绝,声音里更是不甘与滔天的野心,“报仇?那只是顺带,陆家的仇要报,可我要的远不止这些。”
她往前一步,目光直视着弘庆帝,再无半分畏惧,“世人都说女子不如男,说女子只能困于后宅,相夫教子,说朝堂大权,天下安危,只能握在男人手中。”
“可我偏要试试,以一女子之身,掌这天下权柄!”她字字铿锵。
“当年陆家遭难时,我尚在母亲腹中,母亲在火场中临危诞下我,殿下拼死救下我和兄长,想方设法将我安置在黛府,只为了让我安然长大。”她目光转冷,“可我好不容易长成,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殿下和兄长被逼远走,那时我便发誓,此生绝不再任人摆布,绝不再做那任人宰割的弱女子。”
黛莺和入东宫,不是为了做什么贤良淑德的太子妃,是为了靠近权力中心,以身入局。
她借宣毕渊之手扶持乱贼,不是为了给人做嫁衣,是为了扫清她掌权路上的所有障碍。她想要废了那些‘女子不得干政’的旧例,让朝堂上那些趋炎附势,勾结世家的官员,一个都留不得,让天下的百姓有饭吃、有衣穿,不再受战乱与世家的欺压。
纷纷杂杂的思绪堵在她心口,她欲吐之而后快,话锋却不由自主转向了她心中最在意的人,“我想让殿下在赢州牧马,便无人能逼他回天都做那笼中的皇子,我想让兄长们自由自在。”
“届时,只有我逼迫别人的份,没有任何人能逼我分毫。”黛莺和的语气带着几分偏执,却又无比坚定。
弘庆帝看着眼前这个彻底撕下伪装,野心毕露的女子,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两人陷入死寂,只有黛莺和眼中那抹不甘示弱的光芒,在檀香缭绕中愈发刺眼,连烟雾都似被这股锐气逼得微微晃动。
过了许久,弘庆帝才缓缓开口,目光复杂难辨,“你可知,宣毕渊野心比你更大?他看似与你合作,实则是想借你的手除掉太子与朕,最后再将你灭口,自己登基称帝。”
黛莺和心中一沉,宣毕渊的城府,她自然知晓,只是她为达成目的,不得不与虎谋皮。
可她不肯示弱,“陛下想说什么?想劝我回头?”
洪庆帝看着眼前这个锋芒毕露的女子,心中五味杂陈,他从未想过,当年陆家那桩冤案,竟养出了这样一个敢“逆天改命”的遗腹子。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可知,你这般做,会让大梁陷入更大的混乱?”
“混乱过后,方能清明。”黛莺和抿唇一笑,眼中满是笃定,“世家不灭,朝堂永无宁日,旧制不破,百姓永无安康。我今日所做之事,虽险,却是为了大梁的将来,也是为了给陆家,给所有被世家压迫的人,讨一个公道。”
“朕不想劝你回头。”弘庆帝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畅快,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好一个陆家血脉,便是女子又如何?这份胆识与狠绝,比朝堂上那些只会趋炎附势、苟且偷生的男儿强上百倍。”
黛莺和蹙眉,不解地看着他,她本以为弘庆帝会震怒,会下令将她拿下,甚至赐死,却没料到是这般反应。
弘庆帝缓缓平复笑容,眼神重新变得深邃,语气却多了几分坦诚,“宣毕渊那老狐狸野心勃勃,城府极深,他从未真正信过任何人,更不会甘心屈居人下。你想借他之手掌权,不过是与虎谋皮,他怎会让你如愿摄政?待他利用完你,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你。”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诱劝,又似带着几分博弈,“既然宣毕渊靠不住,不如我们合作一次。你想除世家,朕想稳住天都,制衡宣毕渊,我们的目标虽不全然相同,却有共同的敌人。至于最终结果,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就看谁的手段更高明,谁便能笑到最后。”
“想必你早已早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弘庆帝看着黛莺和,等着她的答案。
黛莺和瞳孔微缩,显然没料到弘庆帝会提出合作。她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她种种谋算早已败露,不然她也不会来与弘庆帝对峙,眼下与皇帝合作似乎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若是拒绝,她不仅要面对宣毕渊的算计,还要应对皇帝的打压,若是答应,至少能借皇帝的力量,先除掉宣毕渊这个最大的威胁。
最终,她缓缓点头。
而此时的中江,却正上演着另一番景象。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余晖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雁萧关披着一身淡淡的血气,带着两个亲兵,沿着江边的小路往临时据点走,他刚在青城外接应了一队从赢州赶来的商队,途中遇到小股乱贼劫掠流民,虽顺利解决了乱贼,却也沾了些尘土与血污,连腰间的短刀都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刚走到村落入口,雁萧关便愣住了。往日冷清的村口此刻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手里要么提着布袋子,要么背着竹筐,正围着几个扮作商贩的神武军,低声询问着什么,脸上满是期盼。
“主上回来了。”负责分发红薯种的人眼尖,率先看到雁萧关的身影,连忙挤出人群,上前见礼,“主上一路辛苦了。”
雁萧关摆了摆手,目光扫过人群,疑惑地问道,“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我瞧着不少面孔眼生,不像是青城附近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