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宴席设在水榭凉亭内, 四周水波荡漾, 岸上隐约飘来歌声, 婉转动人。
  程慎之与宁鸾按品次坐于皇帝下首, 众皇子和朝中重臣依次列坐,席间一时寂然。众人屏息垂首, 状若鹌鹑,无人敢动。胆小的甚至在桌案下攥紧衣摆, 唯恐天子一时兴起,又想出什么点子借故发难。
  宁鸾暗自打量着高堂之上。只见皇帝独自斜坐于四方椅中,时节还未太凉,厚毛软垫已层层铺在他身下。
  御座左右另设靠椅, 久病不出寝宫的皇后今日竟也按品大妆, 肃然端坐在左侧。而右侧则是那最得帝心的曜妃, 她慵懒倚在凳上, 媚态天成。
  曜妃一改往日颇具异族风情的服饰,穿了身轻便简易的艳色宫装。巴掌宽的锦绣束腰上, 坠着一圈纯金铃铛, 精致又奢靡。
  今日皇后在侧, 皇帝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不过数日未见, 那张枯瘦的面庞又苍老了几分, 眉宇间透出难以掩饰的倦怠和厌烦。
  “众爱卿——”皇帝勉强从四方椅上坐直身子,伸头前倾,俯视下方群臣, “今夜原是家宴,还是皇后提议,宫中难得热闹,不如邀了诸爱卿进宫,赏月同乐。”
  他缓了缓,像是扬声说话都颇费气力。
  “众爱卿不必拘礼,今夜尽兴便是。平身吧!”身穿明袍的天子广袖一扬,群臣应诏而起,谢恩之声如潮水一般汹涌:
  “谢主隆恩——”
  只闻水榭一角,丝竹声骤起,宴会开席。各色宫女往来其间,奉酒布菜,长袖曼舞。
  席间气氛稍微松弛下来,坐得近的臣子们借着歌舞月色举杯同酌,胆子大些的,已开始与多日未见的同僚们交谈议论,欢乐的气氛在宴席上涌动起来。
  程慎之与宁鸾坐在席间,各怀心事,沉默不语。
  程慎之伤势虽已痊愈,却也不宜多饮美酒。他指尖掂着那白玉酒杯,无甚趣味地扫过水榭中翩然起舞的曼妙舞姬,眼睫低垂间,状若无意地用余光偷瞟身旁的宁鸾。
  宁鸾今日似乎格外倦怠,强打着精神应付着往来敬酒的朝臣。
  程慎之看在眼里,心中却是暗自盘算着。待天色再暗,酒过三巡,便带着宁鸾早早回府休息才是。
  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宁鸾夜里总是难以安寝,白日里还要应付府中纷繁杂事。反倒是程慎之带病养伤,在府中落了个清闲。
  闲来无事下,他也自觉分担起府内事务。一接手这才知晓,要将府中上下打点得井井有条,花费的时刻精力似乎并不比带兵打仗容易多少。
  可虽他分担走了大半事务,夜间却仍不见宁鸾得以安眠。程慎之看在眼里,多次意欲问询,却又把那话语吞进腹中。
  程慎之冥冥之中有所觉察,一旦与宁鸾说开了,那么最后得到的结果,必然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面前的舞女又换过一波,程慎之低头抿了一口清酒,还未抬头,却见一道阴影笼罩下来,正好立在他与宁鸾案前。
  “镇南王,”来人口中唤着程慎之,目光却如实质般,死死盯向一旁的宁鸾,“孤与内子,敬你们二人一杯。”
  太子吐词字字清晰,带着难以忽视的咬牙切齿。
  程慎之二人从容起身,依礼还了酒,却听那太子又开口:
  “孤见王妃神色倦怠,不知身体可还安好?若是太过辛劳,还得需好好保养才是。”
  宁鸾不愿与太子多话,可也不得不勉强应答:“多谢殿下关心,不过是昨夜惊梦,一时伤神罢了,并无大碍。”
  程慎之手持酒盏,身姿端正立在一旁。隐在桌案下的手早已是紧握成拳,指节突起嶙峋的骨。
  那日金銮殿侧殿,他在剧痛中时醒时晕,意识起起伏伏。唯独在太子与宁鸾对话时,忍痛咬牙坚持,讲二人话语一字未落,清清楚楚地收入耳中。
  纵然宁鸾最终并未回应太子那逾越的心意,可他心底翻滚的怒意也早已烧透肺腑。
  当年在尚书房进学时,只要宁鸾入宫,太子总会有意无意地特意寻她说话。
  旁人或许只当是储君礼贤下士,对宁丞相之女特意照拂。可程慎之的目光,自相识后,亦是从未离开过宁鸾,又怎会听不出太子温和话语中隐含的情愫?
  想到这里,程慎之端着酒盏向前踏出一步,若有若无地将宁鸾掩在身后,“镇南王府尚有些底蕴,为阿鸾调理身体自是分内之事,便不劳太子殿下挂心了。”
  太子看着程慎之的动作,竟坦然一笑,径自将目光越过他,直直看向他身后的宁鸾。
  “不知……孤可否请王妃,借一步说话?”
  此言一出,太子虽是面带笑意,可他身旁那位娇小可人的太子妃,脸色更是白得彻底。她指尖微颤,几乎托不住酒碗。短暂地抬了抬眼,却又垂下眼眸,抿紧双唇。
  宁鸾心中亦是一沉,坊间流言甚嚣尘上,她的异族身份,这些耳清目明的朝臣们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方才几轮朝臣敬酒,皆是看在程慎之往日的威势与情面上,对她虽都恭敬有加,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连半分多余的话语都不敢说。
  今日宫中设宴,座次皆是按品级尊卑严格排列。偏生这般凑巧,太子和太子妃的席位,正好安排在程慎之与她的旁边。两席相伴本就微妙,太子提出单独交谈,更是让整个氛围都为之紧绷。
  宁鸾略一抬眼,太子灼热的目光仍紧盯在她身上。她心思急转,头脑一热,竟伸手拉住了面前程慎之的衣摆,“慎之?”
  程慎之回头看她,却见那眼中带着几分无助和惶然。电光石火间,他已明白了宁鸾的心思,唇角一扬。
  “殿下厚爱,本王与阿鸾感念于心。”
  “只是阿鸾今日确实身体不适,出门前府医还反复叮嘱,需静养不宜过多劳神。”程慎之姿态谦谨,令人挑不出错处,眼神动作间却毫无退让之意。
  “且这宴席之上,众目睽睽,殿下与阿鸾单独谈话,恐怕于礼不合。”
  他话音平稳,字字有力却合情合理。
  太子的笑容僵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他用眼神去寻宁鸾的身影,却被程慎之宽大的衣摆挡得严严实实。
  众目睽睽下,确实不好强求。
  半晌,太子忽地轻笑一声,“竟是孤唐突了,既如此,王妃好生歇息便是。”
  他抬手一礼,随意拿起身侧酒盏,对着程慎之一举,仰头一饮而尽。
  太子挑眉,目光在程慎之面上一瞥,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心思,“今日与镇南王相谈,果真处处体贴入微。”
  说罢,他不再多言,毅然转身,拉着身旁浑身僵硬,却面色稍缓的太子妃回了座位。
  程慎之扭头看向宁鸾,却见她以手抵唇,陷入沉思。他心中好笑,抬手在宁鸾眼前晃了晃,“人已走了,阿鸾怎反倒愣起神来?”
  宁鸾身体一绷,猛然抬眼,却在听见程慎之和缓的话语时放松下来。她勉强笑道,“没什么,只是有些胸闷,想出去走走。”
  抬手将程慎之按回座位上,宁鸾眨了眨眼,“慎之身上有伤,还是少饮些酒为好。我在这水榭附近透透气,片刻便回。”
  “当真无事?”程慎之顺势坐下,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话又转了个弯,纵容道,“夜深露重,莫要走远了。”
  宁鸾微微点头,披上薄斗篷便抬脚走出水榭去。
  她沿着灯火阑珊的水廊缓步而行,一直走到岸上游园,在太湖石假山掩映的阴暗拐角处,静静等待。
  不过多时,果然见一道矮小身影快步而来,披风翻飞下,隐隐露出明黄色团花的锦缎袍服。
  “不知太子妃邀我来此,”宁鸾在阴影中幽幽开口,“是想与我说些什么?”
  那身影一惊,停下脚步向宁鸾望去。六角宫灯散出微弱的光,刚好照亮太子妃那张小巧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脸。
  “宁王妃,”太子妃声音微微发颤,眼底复杂得像一团乱麻。她唇边带出个扭曲的苦笑,仿佛是在嘲弄着当年天真的自己。
  “你便是那个……令他念念不忘,连与我的大婚之夜都挂在嘴边的'阿鸾'?”
  太子妃的话不像质问,倒像是一把钝刀,句句凌迟自己。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宁鸾,眸中已是含上了泪光。
  宁鸾心中亦是掀起惊涛骇浪。她没想到,方才席间,太子妃以眼神示意,冒险约见,一开口便是如此惊心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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