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宋雨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表哥他……他竟然这样护着那个女人?"将明妩这个正室夫人置于何地?
  明妩的脚步猛地顿在原地。
  一瞬间,肺腑间仿佛凭空生出了无数把刀刃。每一次呼吸,气流刮过那些锋利的刀口,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
  天幕上,阳光依旧明媚,暖意融融。可她却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冻得她全身都僵硬发麻。
  就在这时,昨日来寻宋雨萱的那位王府嬷嬷的身影,远远地从回廊另一段走来。
  宋雨萱眼尖瞧见,立即矮下身子往明妩身后一躲。
  "她怎么又找来了?真烦。表嫂,我先走一步了,回头再来找你。"
  话音未落,人已经飞快地窜进一丛半人高的柏树后,几个闪身便彻底没了踪影,只余下枝叶还在微微晃动。
  待那嬷嬷走近,与明妩规规矩矩行了礼,目光在明妩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却并未多言,便又匆匆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夫人,咱们回去吧。"春楠小声劝道。
  明妩深吸一口气,正欲转身离开。
  阑院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着蓝色细布襦裙,梳着双丫髻的丫鬟走了出来。
  这身打扮,不是相府下人的装束。
  那丫鬟目光扫过,径直走到明妩跟前,敷衍地福了福身。下巴微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倨傲。
  "这位想必就是丞相夫人吧?我家娘子有请。"
  春楠猛地攥紧了明妩的衣袖,压低声音急道。
  "夫人,别去。方才就是她,就是她抢走了夫人的血燕窝。"
  明妩安抚地轻轻拍了拍春楠的手,目光平静地对上那丫鬟的视线,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
  "既然齐姑娘相邀,去见见也无妨。"
  有些避无可避的东西,终是要直面的。
  踏进阑院,里面的景象比外面看着还要奢华靡丽。
  院中遍植着罕见的名贵花木,太湖石堆叠的假山玲珑剔透,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每一处景致都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
  转过一道道曲曲折折的回廊。
  是一整块翡翠雕成的貔貅,口中源源不断吐出温热的泉水,氤氲的水汽缭绕弥漫。
  水雾之中,数朵反季节盛开的蓝色睡莲,在巨大的白玉盆中静静舒展着。
  奢靡到了极致,却也寂静到了极致。
  整个院落空旷得不见一个人影,唯有檐角悬挂的几枚小巧金铃,偶尔被微风拂过,发出几声清脆的“叮铃”声。
  在这过分安静里,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夫人请在此稍候,容奴婢进去通禀一声。"
  蓝衣丫鬟丢下这句话,便转身快步走向正房。
  明妩站在原地,目光漫无目的地打量,猛然被正厅墙上悬挂着的一幅画攫住了心神。
  那是一副雪中红梅图。
  皑皑白雪压枝,数点红梅凌寒怒放,艳得惊心动魄。
  这幅画她再熟悉不过。
  去年隆冬,她提着亲手做的梅花糕去书房寻他,欢喜地想与他共赏雪景。推开门,正撞见他立于案前,泼墨挥毫。
  宣纸上,便是这副傲雪凌霜,艳色灼人的红梅。
  那时她才恍然,原来这位冷心冷情,似乎只对权势感兴趣的丞相大人,竟也藏着一手惊艳的丹青妙笔。
  她记得自己当时站在他身侧,说了许多好话,软语央求他将这副画送与她。甚至还忍着羞在书房里与他做了那等事。
  他仍是没有答应。
  却没想,这副她求而不得的红梅图,如今竟在这阑院得见。
  喉间猛地涌上来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又被她死死压了下去。
  "夫人,娘子请您进去。"
  丫鬟的声音打断了明妩的回忆。
  她不动声色地挺直了单薄的脊背,缓缓走进那间弥漫着淡淡檀香的内屋。
  室里的布置得极为雅致清幽。
  檀木案几上摆着一架古琴,琴旁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窗边的书案后,背对着门,坐着一位身着月白素锦襦裙的女子。
  乌发如瀑,仅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松松绾着。
  那女子闻声转过头来。
  一张清丽的脸庞映入明妩的眼帘。
  不同于明那种秾丽到近乎妖冶的明艳,眼前这张脸生得极为雅致秀逸。眉如远山,目似秋波。
  通身的气质沉静如水,带着浓浓的书卷清气,一看便是底蕴深厚的世家精心教养出的闺秀风范。
  只是,那过于苍白的脸色,几乎不见一丝血色,透着一股子病态。
  "咯吱……"
  一阵细碎滞涩的木轮转动声,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只见那月白襦裙的女子,素手轻轻搭在轮椅的扶手上,缓缓地有些费力地推着轮子。
  从书案后行了出来。
  月白色的裙裾如水般垂落,覆盖在轮椅踏板上,随着移动,无声地晃动。
  她抬起那双沉静的眸子,目光直直地落在明妩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含义不明的弧度。
  "见到我这副模样,夫人很意外吧?"
  第11章
  明妩自然听得出,齐蓝这话,并非真的在问她是不是觉得意外。她素来不擅这些弯弯绕绕拐弯抹角,也懒得费心揣测。
  于是,她习惯性地弯起唇角,径直问道:“齐娘子寻我何事?”
  齐蓝设想过明妩无数种反应。
  讥诮,轻蔑,或者……
  唯独没料到是这般平淡无波。
  仿佛自己在她眼中,不过是个寻常人。
  齐蓝搭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骤然收紧,指尖重重刮过紫檀木冰冷的纹路。
  好个明妩!
  竟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心机深沉,还要会伪装。
  齐蓝在心中冷笑。
  若非如此,一个商户之女,就凭一张颇有些姿色的皮囊,怎能短短半年就让陆渊那等冷情之人,动了心?
  齐蓝沉静的眸底掠过一丝冷意,面上却笑得温婉。
  “夫人这话问得蹊跷。分明是夫人气势汹汹寻上门来,还带着郡主。若非相爷的侍卫拦着,此刻我这阑院,怕已是一片狼藉了吧?”
  她在暗示。
  即便足不出户,即便入府不过几日,相府的风吹草动,她依然尽在掌握。
  这也是不动声色的示威。
  若是寻常主母,面对夫君带回来的女人这般挑衅,怕是早已气急败坏。失了宠爱,又没了掌家之权,心机再深,也难免张皇失措。
  只可惜,明妩根本没有听出这层弦外之音。她出自商贾,母亲林氏虽与妾室常有争斗,也多是对骂抓头花等手段。
  明妩语气平静无波:“齐娘子误会了。”
  “误会?”
  齐蓝轻笑一声,手腕微动,木轮椅缓缓向前碾了几步。轮轴摩擦地面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显得极为突兀刺耳。
  就像是有一把钝刀在耳膜上重重刮过。
  “那看来,真是我多心了。”
  她尾音拖长,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明妩以为这场会面可以结束了。
  她深知根源不在齐蓝,而是在陆渊。没有齐蓝,也会有其他人。更何况,一个行动不便的女子,她不愿多加为难。
  她正欲告辞。
  站在一旁的蓝衣丫鬟蓝莺,却猛地扑通跪倒在明妩面前,声音带着哭腔。
  “夫人,那血燕窝是我擅自拿的。娘子身子弱,我瞧着心疼,才……才想给她补补,万没想到错拿了夫人的份例。夫人要罚就罚我,求您千万别怪罪娘子。”
  她嘴里说着认罚,面上却不见一丝悔意。
  虽跪着,下巴却抬得老高,神情倨傲,目光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自称更是我,而非奴婢。
  这哪里是认错?分明是赤裸裸的逼迫。
  齐蓝适时接话。
  “蓝莺也是看我体弱心急,才犯下糊涂。夫人切莫为这点小事动怒,伤了身子,渊郎……怕是要心疼的。”
  渊郎。
  那两个字,如晴天霹雳,在明妩脑海里轰然炸开。
  曾经她也有这般唤过他,只唤过一次。那是他们圆房的第二日,她撑着酸软的身子,早起。
  为他备好早膳,再他出门上朝去时。
  她忽然拉住他的袖角,温软羞涩地唤了一句:渊郎。
  他默里一会,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冷声道:唤个称呼。
  她愣了一下,又甜甜地唤他:夫君。
  这一回他没再说什么。
  原本她以为他只是有些古板,不喜欢过于亲昵的称呼。原来,是这个称呼,早已给了特定的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明妩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了喉间翻涌的腥甜与身体的颤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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