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她话音方落,就见先前那两个婆子走了进来,径直将手中捧着的陆渊的寝衣和朝服,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明妩面前的桌案上。
  “夫人,这是相爷的寝衣与朝服,请您妥善收好。”
  说完,没待明妩反应就急急离去了。
  明妩默然片刻,只得吩咐春楠将这些物件,都收到偏房去。
  就寝时,春楠替明妩整理衣袖,忽地指着她右手小臂内侧,惊奇道。
  “夫人,您这儿……是画了一朵花吗?”
  明妩疑惑地将手臂抬至眼前,低头细看。
  只见小臂内侧肌肤上,赫然印着一朵绿豆大小的印记。
  那印记形如一朵精巧的五瓣花,色泽介于浅红与绯红之间,花瓣轮廓清晰,形态匀称。
  明妩用手指擦了一下,印记纹丝不动,不是画的。
  “怪了,我从前……这里似乎并无胎记?” 她蹙眉思索。
  “我记得这没有胎记啊,难道是后来长出来的?”
  春楠凑近了细瞧:
  “许是后头长出来的呢。”
  “奴婢也听人说过,有些人的胎记是后来才显的。您看,这五个花瓣生得一模一样,比画师画的还齐整好看呢”
  明妩看了两眼便没有再管。
  明妩又看了两眼,那印记虽奇,却也未觉异样,便不甚在意地放下了衣袖。
  “兴许吧。”
  -
  次日,宋雨萱如一阵风般跑来离院。
  甫一进门,她便一屁股坐在明妩对面的绣墩上,抓起茶盏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盏,才抹着嘴,笑嘻嘻地开口。
  “表嫂,恭喜恭喜呀。听说表哥这两夜都宿在你院里了。我就说嘛,表哥他心里头啊,肯定是有你的。”
  外头都传陆相深爱齐蓝,她从前也信。
  如今却不这么想了。
  若表哥真心爱那齐蓝,为何不娶她入门?甚至连个像样的名分都不肯给?这不合常理。
  明妩与春楠对视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诧异。
  昨夜……陆渊不是被她气得拂袖而去了吗?这“宿在离院”的消息从何而来?
  明妩只疑惑了一瞬,便果断将此念头抛开,不想去深究。
  便转了话题。
  “郡主可知立女户的事?”
  她查到,大宋女子只有在死了丈夫后,守孝三年,不改嫁,不再婚,不再生孩子,才能立女户。
  但她同时也清楚,很多时候,规矩对于一些权贵,仅是一张纸。
  她认识的权贵,除去陆渊便只有宋雨萱了。
  明妩此言一出,另外两人都惊住了。
  宋雨萱揉了揉耳朵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不确定地问。
  “表嫂怎么突然说起女户来了?”
  明妩将早就想好的说辞搬出来。
  “只是前几天看了一个话本子,那话本上的女子,与夫君和离后,没有回娘家而是自立了女户。就想着,现实是不是也有这样的。”
  “我对这些不了解,我记得兄长是管着户部的,回头我去问问。”
  “好。”
  宋雨萱的兄长是宁王,明妩曾有过一面之缘。在她记忆里,那是一个眉眼风流,说话轻浮的贵公子。
  宋雨萱忽然将绣凳往明妩跟前又挪了挪,脸颊飞起两朵红霞,眼神躲闪,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与忸怩。
  小声问:“表嫂,我问你个事儿啊。我有个……嗯,朋友。”。
  “她偷偷喜欢一个男子,还画了一副他的小像。她以为那小像不小心弄丢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她发现那小像竟然被那男子贴身藏着。宝贝得很。”
  “你们说,这男子是不是对我……嗯,我那朋友,也有那么点……喜欢啊?”
  宋雨萱说完,立刻紧张兮兮地看着明妩和春楠,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明妩看着她这副情窦初开的模样,心中了然。唇边泛起一丝温和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贴身珍藏心上人的画像,自然是心有所属的。”
  春楠也用力点头附和。
  “对对对,戏文里都是这么演的,肯定喜欢。”
  宋雨萱双眼瞬间亮得惊人,激动地一把抓住明妩的手,用力摇晃。
  “真的吗?表嫂你说是真的吗?他真的……”
  巨大的喜悦几乎要从她身上溢出来。
  春楠看着她这反应,忍不住捂嘴偷笑,促狭地问。
  春楠看着她这反应,忍不住捂嘴偷笑,促狭地问。
  “那男子喜欢的是郡主您的‘朋友’,郡主您这般欢喜得像是自己得了宝似的,莫不是……您的那位‘朋友’,其实就是……?”
  “不是!胡说八道什么!”
  宋雨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狠狠瞪了春楠一眼,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猛地站起身,丢下一句。
  “表嫂,我突然想起来母妃可能要找我了,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那方向,分明是通往陆沧院子的路。
  看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感叹。
  “郡主对三公子,可真上心。”
  明妩望着窗外宋雨萱消失的方向,唇边的笑意淡了下去,染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低低道:“是啊……年轻真好。”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般,心中藏着一个光风霁月的身影。
  想起他,心尖像裹了蜜,丝丝缕缕都是甜的。
  即便他冷言相向,目光疏离如冰,她也能从中品咂出一丝自欺欺人的欢喜,然后鼓足孤勇,像扑火的飞蛾般义无反顾。
  不知从何时起,那份孤勇耗尽了。
  心,也仿佛被这深宅大院里无孔不入的寒风吹得,提前苍老,布满了厚厚的尘埃。
  -
  从梅院给老夫人请安回来,行至花园回廊,却见齐蓝坐着轮椅,挡在了前路中央。
  明妩脚步一顿,秀眉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正欲转身另择他径。
  齐蓝低垂着眉眼,声音细弱,带着委屈哀伤。
  “怎么一见到我,姐姐就要走?可是妹妹哪里做得不对,惹姐姐厌弃了么?”
  “妹妹初入府中,诸事懵懂,若有行差踏错之处,还望姐姐看在妹妹身有不便的份上,莫要与妹妹计较……”
  盈盈欲泣,楚楚可怜。
  那一声“姐姐”听得明妩胃里一阵翻涌。
  “别叫我姐姐,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没给我添什么妹妹。”
  齐蓝没料到明妩竟如此不留情面,连表面功夫都不愿维持。
  果真是市井商户养出的粗鄙女子,毫无教养。这样的人,怎配站在陆相身侧。
  “姐姐……不,夫人,” 她改口,眼中迅速蓄起水光,“夫人是不喜欢我吗?” 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明妩毫不客气:“你倒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齐蓝脸色倏地一变,但很快又强挤出温和友善的笑容,只是那抓着轮椅扶手的手指因过度用力,指节已然泛出青白。
  她转着轮椅,缓缓朝明妩靠近。
  眼看轮椅到了跟前,明妩往旁边让开一步,打算让齐蓝先过。
  她可以在言语上针锋相对,却绝不会对一个行动不便之人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推搡举动。
  “姐姐,想不想知道,渊郎为何会娶你?”
  不想。
  可那两个字却死死卡在喉咙里,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拖拽。
  最终,明妩听见自己干涩着问:“……为何?”
  “自然是因为……姐姐这身子,是离蛊绝佳的容器啊……”
  第19章
  这几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针,狠狠凿进明妩的脑子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嗡鸣。
  她下意识地想到手臂上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五瓣花胎记。
  她自小体质特异,不同于常人。这事只有一手将她带大的姐姐,以及已逝的道长知晓,就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不知道。
  这个秘密,甚至连她自己都要不记得了。
  陆渊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若他娶她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的体质适合种离蛊。
  那这大半年来,她捧出的一颗滚烫痴心,午夜梦回时因他偶尔垂怜而泛起的那一丝微甜……
  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的存在,她的婚姻,她流淌的血肉,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算计的骗局。
  不,一定是假的。
  “你胡说!”
  什么离蛊?什么容器?以为她会信?
  “胡说?”
  齐蓝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回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姐姐的身上,是不是新长了一个五瓣花的红印?”
  明妩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攥紧了小臂处的衣料。隔着布料,那印记竟似在隐隐发烫,灼烧着她的皮肉。
  齐蓝欣赏着明妩眼中的光在一点一点湮灭,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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