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只好自己动手,刚把米下到锅里,蓝莺竟一口唾沫啐进了锅里。
  春楠登时气得七窍生烟,冲上去就和蓝莺扭打在了一起。
  “那齐蓝算哪门子的主子?就敢这样作践我们。往后……往后她若真进了门,这府里哪还有我们主仆的活路?”
  “夫人,奴婢瞧着……相爷他,他未必是真厌弃了您。定是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窍。您该去找相爷,把话说清楚才是。不能平白受这冤屈啊。”
  明妩笔尖一顿,一滴浓墨重重砸下,迅速在纸面上晕开。
  明妩将这毁了的张纸,抓起,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里。重又抽出一张新的,铺好,落笔继续抄写。
  春楠也不气馁,继续道。
  “方才奴婢瞧得真真的,相爷……相爷看您的眼神,分明是在乎的。只是都在气头上,说话才……才重了些。”
  “再说,那什么蛊啊,血的,都是那齐蓝的一面之词。她定是偶然得知了夫人身上的印记,才编出这等恶毒法子,来离间您和相爷。”
  “夫人,您可万万不能上当。”
  明妩将笔搁在青山笔架上。
  “你说得对,是该去弄个清楚。”
  不过,她不是去找陆渊问,她是要出府去找外面的大夫。
  -
  从闭阁出来,天还未大亮,残月像一块失去了光泽的鹅卵石,被抛在天边一角。
  到了东院,明妩让春楠将抄好的家规送进去,自己则寻了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倚着冰冷的廊柱坐下。
  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隐隐约约随风飘来。
  明妩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条被枝叶半掩的羊肠小径上,两道身影正缓步而行。
  尽管大半身形被横斜的枝桠遮挡,明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走在前面那个挺拔而熟悉的玄色身影。
  是陆渊。
  “……相爷,如今离蛊印记已显,时机……”
  “……将夫人的血……给齐蓝姑娘……”
  “轰!”
  一道惊雷在明妩的天灵盖上炸开。
  炸得她眼前骤然一黑,双耳嗡鸣不止,整个身体仿佛微尘似地涣散了。
  心脏像是被一柄沉重的钝斧狠狠劈开,痛得连灵魂都在剧烈地颤抖。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颗心,碎裂成无数片的声音。
  原来,齐蓝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他娶她,真的是因为她体质特殊适合种离蛊。如今,他就要将她的血换给他的心上人齐蓝。
  眼眶干涩灼痛,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出来。她死死睁大双眼,看着那道玄色的身影越走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她挺直的背脊,仿佛一张被强行拉满,终于不堪重负而断裂的弓弦。
  一点点,无法控制地佝偻下去。
  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和水分,肉眼可见地枯萎,衰败。
  她捂住双眼,很想哭,却哭不出来了。
  原来痛到了极致,竟是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初春凛冽的寒风,卷起地上枯黄的败叶,在空旷的庭院里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
  逃!
  这个念头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瞬间缠满了明妩的整个意识。
  离开这里!离开这座用她的痴情和血肉堆砌的牢笼!离开那个将她视为工具,冷酷无情的男人!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府门的方向发足狂奔……
  突然!
  右手小臂内侧,骤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她骨髓里疯狂搅动,又像是什么活物在她血肉深处凶狠地啃噬,冲撞,拼命想要破体而出。
  明妩猝不及防,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失控地向前扑倒。
  随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她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窄冰冷的硬榻上。手脚被柔韧的丝带束缚着,并不勒人,却让她动弹不得。
  身侧,影影绰绰有模糊晃动的人影。
  “……时辰正好,离蛊已完全活跃,可以开始了。”
  明妩艰难地转动眼珠。
  看到旁边不远处,齐蓝同样躺在一张小榻上。见她看过来,齐蓝的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明妩收回目光。
  只见一根细长、闪着寒光的空心银针,正被太医用镊子稳稳夹起。
  针的一端,连接着一条同样中空的,不知材质的透明软管。软管的另一端……则连接着另一根针,正悬在齐蓝的手腕上方。
  “不……”
  明妩想挣扎,想嘶喊,喉咙却像被泥沙堵住,只能发出微弱破碎的气音。
  太医似乎察觉她醒了,转过头来。昏黄的烛光下,他的脸显得格外冷漠,遥远。
  “夫人醒了?醒了也好。您且安心,相爷特意吩咐过,下官会尽量减轻您的苦楚。”
  相爷吩咐过……
  陆渊将她送来的……
  这几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在明妩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轰然撞响。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问,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
  原来……真的是他。他亲自下令,将她送上了这祭台。
  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
  心,死了。
  她放弃了挣扎。
  只是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木然地望着头顶的雕梁画栋。那精美的图案在她眼中扭曲成一个个狰狞的鬼影。
  身体的感觉变得遥远麻木,唯有手臂印记处那诡异的灼热感,如同最后的烙印,提醒着她。
  她感觉到那冰冷的针尖,刺入了她的皮肤。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
  紧接着,是生命被缓缓抽离的感觉。
  她慢慢地闭上眼,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她后悔了。
  后悔踏入这相府,后悔戴上那顶凤冠。
  更后悔……在那年杏花微雨的春夜,遇见了那个光风霁月,却将她拖入无尽深渊的男人。
  最后悔……是将一颗真心交付出去,却被人视如草芥,践踏成泥。
  第21章
  大庆殿内, 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蟠龙金柱撑起高阔穹顶,御座高台之上, 象征着至尊皇权的龙椅上,空无一人。
  左下侧,摆放着一张紫檀木太师椅,其上端坐的,正是当朝丞相, 陆渊。
  他姿态放松地倚着椅背,紫色官袍的暗纹在殿内烛火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金丝楠木扶手上, 一下, 又一下, 轻叩。
  笃,笃, 笃……
  声音不大, 却奇异地压过了殿下的喧嚣。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淡漠地掠过阶下, 那些为蝇头微利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的群臣。
  如同俯视着争食的蝼蚁。
  叩。
  指尖的动作毫无征兆地顿住。
  陆渊眉心倏然蹙起, 一道极细微的裂痕出现在他冰封般的面容上。
  阶下, 方才还剑拔弩张,几欲拳脚相向的臣子们, 瞬间如被掐住了喉咙, 噤若寒蝉。
  慌忙各自归位,垂首屏息,连眼风都不敢乱瞟一下, 死死钉在自己靴尖前寸许之地。
  心头骇浪翻涌,惴惴不安。
  莫不是,方才争辩过激,言语间触怒了这位权势滔天的陆相?
  陆渊虽年轻,近来也甚少发脾气,甚至还有些修身养性。
  但朝中只要经历过当年那场宫变的,至今想起仍会不寒而栗。
  那日太极殿前的汉白玉阶,被鲜血浸染得看不出本色。
  年仅弱冠的陆渊一袭素袍立于血泊之中,手中长剑滴血,脚下踩着先帝最宠爱的三皇子头颅的画面,至今仍是许多老臣午夜梦回时的梦魇。
  不但如此,他还霹雳手段,将老皇帝给废了。立了皇帝最小的儿子,也就是当今的陛下。
  他自己则独揽摄政大权。
  陆渊豁然起身。
  紫袍带起一阵凛冽的风。
  他步履如风,径直步下九级丹陛,穿过那两列站立得整整齐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群臣。
  偌大的殿堂,死寂一片。
  唯余他皂色官靴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发出的一声声沉实,冰冷的闷响。
  咚,咚,咚。
  那声音,如鼓槌,一下下砸在满殿臣工的心脏上。
  直到那抹摄人的紫色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殿内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骤然解冻。
  众臣面面相觑,惊魂未定,这才敢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议论着。
  今日陆相这前所未有的异常举动。
  殿外,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如浸透了脏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在皇城连绵的琉璃飞檐之上,压得人心头发闷。
  徐明候在玉阶下,远远瞧见陆渊疾步从大殿内出来。心下一凛,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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