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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我还夹着气,揶揄道:你不是今天的主角吗?大寿星!
  什么主角,只是把大家聚起来的由头罢了。
  她望着黑黢黢的海面,白天的面具纷纷脱落。
  你不去真的好吗?
  她舒了口气,说:每年都这样啊,说是生日宴会,其实只是生意。
  叶丹青回国那年急需累积人脉,同时段培俊也希望借她的名气提高知名度。于是他们决定以过生日为由头举办海上音乐会,吸引商界和文艺界人士参加。叶丹青由此结识了日后对她生意有帮助的人,段培俊也成功立起了音乐家和痴情公子的人设,演奏会门票销售一空。
  现在的海上音乐会更多是为一些人牵线搭桥,让他们认识平时接触不到的人。今日在场三分之一的人,都是给段培俊和他父亲段岩送了不少东西、搭了不少人情,才得到的入场券。
  至于叶丹青的生日,不过走走形式罢了。
  况且来的人也没有几个真心祝福我的,有些人连我过几岁生日都不知道。
  我向她挪过去一点,对她说:生日快乐。
  在她对我说谢谢前,我又说:我只是怕你一天到头,一句真心的祝福都捞不到!
  她趴在臂弯里笑。
  鼻子里的酸涩逐渐消解,我们一起趴在扶手上,她问我看到海水会不会想跳进去。我说除非我疯了。
  可她会那么想。我说,海里有水怪,还有大鲨鱼。她瞅我,眼睛忽闪忽闪。我说,但是you jump, i jump。
  要是丁辰在这,高低得演一段泰坦尼克号,还得自己配唱《我心永恒》。叶丹青抓住我的手腕,说:那
  我赶紧说:今天有事,改天,改天。
  她拉着我的手就不放了,正巧肖燃举着相机四处采风,叶丹青叫住她,让她给我们拍一张合影。
  为了照顾我的身高,她特地蹲下了一点。我们靠在一起,海风又换了个方向吹,吹得头发纷纷扬在脸前。
  肖燃的相机举了半天也没见照一张,她调调镜头,对我说,你能不拉着脸吗?我剐她一眼,却没说是因为紧张。
  肖燃喊一二三,闪光灯雪白,我总算挤出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微笑。她却不满意,还要再拍,说我表情苦大仇深,像谁欠了我钱。
  连拍五张后,我失去了耐心,转过身无声抗议。她鼓捣了一会,身后的闪光灯又亮了一遍她才死心。
  肖燃离开后,我借口上厕所,实则去洗脸。脸上两道泪痕早在叶丹青来之前就出现了,留下干巴巴的痕迹,绷得难受。
  从厕所出来,我迎头撞上了第二个冤家段培俊。
  我看他如此可恶,现在他暂时胜过古楠,成为我最讨厌的人第一名。但他不懂我的心理,对我十分客气,说:你就是小叶的朋友方柠吧?
  我略微诧异,问:叶老师和你说的?
  对,她之前告诉我,会带一个朋友来。
  我害怕他会和古楠一样盘问没完,只说:幸会。
  他没有问我私人问题,反而说:今天玩得怎么样?开心吗?
  他这么细利,反倒叫我不好意思,便回答挺好的。他笑得很程式,说:如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尽管提出来。
  我点头,想赶紧回到甲板。
  冒昧地问一下,你是小叶工作上认识的朋友吗?他和古楠一个意思,却包装成礼貌用语。
  不是,我说,我们只是生活上的朋友。
  这样啊。不过小叶多交些这样的朋友也好,她太专注于工作了,我都怕她没有自己的生活。
  我好想问他,你是叶丹青的哪种朋友呢?他又问我看没看到叶丹青,我一扬手,说不是在宴会厅吗?说完我就告辞,顺着楼梯一路回到甲板。
  叶丹青孤单地坐在长椅上,仰望夜空出神。我悄悄走过去倚在靠背上,她仰头看向我,轻声说:你回来啦。
  我嗯了一声,说:你的朋友好像都喜欢找我说话。
  我的朋友?
  古楠和段培俊。
  叶丹青即刻警觉起来,语气生冷地问:他们找你说什么?
  可能觉得我不像好人。我说着,坐在她身边。
  她冷笑,说他们未免管得太宽。我们坐了一会,我问她,今晚许了什么愿望。她说出了一个令我万分震惊的回答。
  我希望方柠能早日查清真相。
  我注视她几秒,确定她没开玩笑,说:你是不是喝多了?许的什么破愿望?
  没喝多,那些酒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我脑子一热,摸着她的脸,说:但你的脸很烫。
  像温泉里浸过的鹅卵石。她轻笑起来,脸蛋在我手上蹭了蹭,垂下眼睛,飘忽地说:嗯心里也很烫。
  这句话比她的脸还烫。我想她确实喝多了,可我也知道,那点酒对她来说不足以喝醉。
  我失控地靠过去,摆出一个标准的接吻姿势。我们抵住额头,她的呼吸变得好轻,我只感到一丝若有似无的热气扑在我的脸上。
  我要吻她吗?
  她不会拒绝,可是如果我吻了她,我就走不成了。
  我及时点醒自己,嘴唇终究没挨上去。她抬起头,眼睛里雾蒙蒙一片,望不到底。我放开手,靠回椅背,两人之间弥漫着微妙而尴尬的气氛。
  海风也不吹了。过了一会,她往我身边坐了坐,挽住我的胳膊,头轻轻靠在我肩上,问:可以靠着你吗?
  我说:都靠着了还问。
  你的朋友家人都叫你什么?她问我。
  我想了想,说:丁辰叫我小方,我叫她小丁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小叶?她突然说。
  这两个字令我想起段培俊。
  我说:叫你就不能叫小叶了,因为你比我大
  说到这,我感到自己顾头不顾尾地跳进了雷区,急忙找补:我是说,也没大多少,我的意思是
  叶丹青笑出了声,可我怎么听着这笑声有点坏。上次她这么笑,还是在警局知道我背得出她电话号码的时候。
  我吞吞口水,说:说你是不是就喜欢看我惊慌失措?
  她下巴抵在我肩上,看着我说:因为你这个时候特别可爱。
  好吧,因为这个理由我可以原谅。
  她又靠在我身上,说,你接着说。
  我说:有的朋友叫我柠檬。奶奶家的人叫我小柠,外婆家的人叫我卓兰。
  卓兰?她问。
  外婆给我取的小名,蒙语灯芯的意思。
  灯芯她仔细琢磨这个词,和你很像。
  是吗?我不确定。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但到底是名字赋予了人气质,还是人在冥冥之中向名字靠近?
  小时候宝莲灯正火,霍展旗和邻居小孩都说,卓兰就是宝莲灯的灯芯,有拯救苍生之力。那时我盲目地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真觉得自己未来大有可为。现在,就只好当笑话讲出来了。
  做不成宝莲灯做台灯也不错啊。叶丹青说。
  台灯?她高看我了,充其量是盏油灯,一吹就灭了。
  她听了仰起头,在我耳边轻吹一口,说:这不是还好好的吗?
  叶丹青有两次让我觉得她也挺幼稚,一次是在游戏厅她对我放高利贷,还有一次就是现在,她往我耳朵里吹进一根空气做的羽毛,搞得我耳朵痒痒,心也痒痒。
  那我叫你什么呢?不知道她这句话是在问我还是问她自己。她思考了一分钟之久,豁然开朗地说:我叫你阿柠怎么样?
  我眉毛揪起来,说:为什么?
  你不喜欢吗?
  没有,只是没人这么叫我。
  她听了更高兴,说:正好,我做唯一一个,很好。
  我拿她没办法:你觉得很好就很好。
  我对自己的新昵称还不太适应,她叫了我几声,我像受惊的猫似的,背上竖起一串毛。她仍然靠在我身上,夜晚的气温比白天低了很多,我们互相取暖。
  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明天分别之后,我就会踏上返乡之路,再次相见遥遥无期。
  海浪无声,船身轻摇。
  宴会厅的音乐似乎很久前就停了,年轻男女是不是跳得筋疲力尽?生意人是不是谈得唇焦口燥?这些都与我们无关,船上只有我们两人,我们摇着孤舟一叶,于海浪中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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