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等红灯时,她开口问我: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我老老实实交待:我担心你,所以从登机口逃跑了。
她的眼睛在帽檐的阴影里黑如湖水,笑的时候眼尾像毛笔写出的撇捺。
你担心我吗?她虽然笑了,但隐隐透出倦意,眼神也无精打采。
很担心。我给你发了好多消息、打了好多电话,可你关机了。
她抱歉地说:我想自己静一静。
那肖燃给你打的电话是
她打到我住的酒店了。
我点点头,沉默无言。
她用拇指刮刮我的手背,说:我请你吃冰激凌吧,这附近有一家很不错。
我们牵手过了马路,她才问:我可以牵着你的手吧?
我今天总算笑了,说:都牵着了还问。
她没说话,却把手指伸进我的指缝。我心里轰然一声,脚步一滞,被她扯走。我们这样走过了三条街。我想,再不停下我就会中暑,当然不是因为太阳。
到冰激凌店时我们才自然地松开手,店里冷气十足,两人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背后仍有凉风吹袭。
我没有问她情况如何,她好与不好,我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我还是问出了梦中那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我问她,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我做好了她像梦中一样回答的准备。她舔舔冰激凌勺子,看着我说:陪着我吧。
十五分钟后,我坐上了叶丹青的车,她带我回酒店。
酒店在黄浦江边,顶层的总统套房。我合理怀疑这个套间得有两百平米,甚至有一间专门的办公室,从客厅的落地窗可以俯视江景和对岸的陆家嘴。
这里景色不错,叶丹青说,夜景更美。
我缓慢地点头。
想看吗?她问。
我说想。
那晚上留下来吧。她轻轻说。
我心里当即就同意了,但嘴上又矜持地找了借口,说睡衣没带。这对她来说根本不成问题,很快她就叫酒店送来了一套全新的。
晚上叶丹青让楼下餐厅送来晚饭,她说酒店里有相熟的人,这几天不想见到他们。我问她你是不是这几天都没出门?她点点头。
夏季天黑得晚,吃完饭歇了一会,夜幕才慢慢降临。我们坐在落地窗前,静静等待对岸灯火渐次点亮,江水中落满霓虹。
这是我们第一次住在一起,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单纯为了看夜景一样。
有船慢慢驶过江面,她说这是第五艘。我问你怎么知道?她说,数着呢。第一条船什么样、第二、三、四条船什么样,她都告诉了我。
我却没有印象了,只顾看对面楼上鲜红的led广告。五彩纷呈的灯光如一根根荧光棒,从外面丢进窗户,掉落在我们身上,让她白皙的皮肤一会随红光颤抖,一会随蓝光波动。
每天晚上无论多晚回来,叶丹青都要先在这坐一会才能睡觉。有时回来得早,江上还有船,数到第七艘,就强制自己休息。
但大部分时间她回来得很晚,船都锁在码头,小船盖着防水布,大船窗户漆黑一片,街上也没有人了。
她说话时有点落寞,嗓子里像浸满泪水,但她并没有眼泪,语气也相当平静。
有时候她也去楼下酒吧,灯红酒绿好不热闹。好几次有人过来搭讪想和她喝酒,她就说她在等人。其实谁也没等,对面的位置一直空着。
她坐累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靠在沙发背上。皮肤像透明的,被粼粼光影占满。城市的灯光真毒,能照出孤独的人的骨头。
星期一晚上,她和肖燃吵架了。那天薇拉特别生气,觉得叶丹青欺骗了她。叶丹青也很生气,所以到肖燃家的时候,和她大吵了一架。肖燃说叶丹青有退路,自己却没有,迫不得已。
我问她,肖燃为什么要那么做?她说,当然是有人要她那么做。
叶丹青说话只说半句,另半句由我追问。我说,是谁?她吐了口气,说,维克托,我的养父。
发布会的前一周,布兰森从总部派了个私人秘书,以考察的名义来到上海。她暗地里找到肖燃,让她在拍摄宣传广告时,拍下珠宝样式,发送到指定邮箱。
她们的会面很私密,肖燃进去之后还被搜了身,看她是否携带了录音录像的工具。
但维克托布兰森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叶丹青耸起肩膀说:他不希望我做得太成功,否则就很难控制我了。
其实从收养叶丹青开始,维克托布兰森的如意算盘就打好了,让她回国帮他开拓国内市场。这也是当初他收养时在心里设下的隐形条件,其中也不乏古峰和古时云力劝的效果。
维克托的慈爱是在媒体前作秀,相比女儿,叶丹青更像个花了点小钱买来的工具,不过既然投了钱,就必须有回报,却又不能让她过得太自由,免得哪天另立门户,成了自己的绊脚石。
回国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归根结底是叶丹青和维克托之间的博弈。叶丹青处处受制所以步步为营,却还是敌不过维克托老谋深算,所以总是输多赢少。
这次他选择肖燃的理由也非常简单,肖燃是叶丹青为数不多信得过的人。布兰森用肖燃的模特生涯做筹码,赢下了这局。
那现在怎么办?我替她着急,但也想不出办法。
总部那边的意思是先给我放半年假,说之前工作辛苦了,一直没休假。叶丹青冷笑。
那你要去哪?
不知道,可能去纽约吧。
说这两个字时,她带着些向往。此前我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她对纽约的憧憬,她真切地对我展露,还是第一次。不知为何,我心里却涌上酸楚。
我问她: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长长地叹气:我可以回伦敦找董事会,四处奔走据理力争,天天坐在会议室等待他们审判。再去纽约讨好一下詹姆斯,当牛做马求他大发慈悲,为一个看不上的人向维克托求情。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生活吗?
可是我累了。她低下头看我。
我站起来靠在她身边。
她又说:我和薇拉决裂了,她用很恶毒的语言骂我。她是我大学同学在南美做田野调查时认识的,我也是通过这层关系邀请她来到这里。其实我们很聊得来,我曾经以为她也拿我当朋友,可她不愿意相信我。
肖燃也不信我,她不相信如果选择了我,我有能力保住她。我们认识很久了,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已经三年多。为什么呢?
她的问句很轻,说完自嘲地笑了。我又觉得她的话语中满是泪水和伤痕,每个字都带着鼻腔里的酸涩。
我决定说点话打开局面。我想说,你别理她们,我就很相信你。然而我说出口的却是:叶老师,你跟我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第41章
睡觉前我才想起来告诉丁辰,晚上不回去住了,她也没空关心我,说好,俺还在加班。
我闭上眼睛,房间里空调轻吹,身上燥得很。
叶丹青并没有答应我。
那句话一出口,我也自觉唐突,可内心又隐隐盼望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语无伦次地告诉她,我家有草原、有山、有森林,山上有小松鼠和傻狍子
没等我说完她就打断了我,却什么也没说,只叫了我一声,我就知道她拒绝我了,因为我听出了语调的变化。后来我们没再说话,她捏捏我的脸,叫我快去睡觉。
我住在她卧室对面的房间,不由得让我想起在杜灵犀家度过的半个月。那时没感觉,现在却觉得,睁眼能看到叶丹青原来是件这么快乐的事。
今晚她对我讲了好些肺腑之言,往常她是不会说的。我辗转反侧,睡意朦胧时脑海中总会幻听她的声音,那声音很近,像是她抱着我说的,让我很难入眠。
房间里拉着厚厚的黑色窗帘,里面带一层遮光布,挡住落地窗外、在凌晨也依然刺眼的夜景。黑暗密密匝匝交头接耳,半梦半醒睡了一会,对面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串脚步走向客厅。
我摸黑爬起来,光脚在地上寻觅半天才找到拖鞋。我没开灯,用手机照明,灌了几口水提神醒脑,然后同样打开门走了出去。
叶丹青坐在客厅的落地窗边,像个玻璃人,因为反射了外面的灯光,所以自己也变得流光溢彩。
听到我的声音她转过来,问我怎么还没睡。我说,你不是也没睡?她淡淡一笑,说睡不着。我说我也睡不着。
我在她身边坐下。客厅刚才一直关着空调,这会倒有些热了。不过夜晚本身就凉,只是略微有些黏腻。